幾個小小的東西已經快被打撈到岸邊了。


    白白淨淨的。有幾個甚至壓根就沒穿衣服。肚子鼓鼓脹脹的,跟吃太飽撐死了似的。


    約摸就幾個月甚至不出月的大小。


    棄嬰,是王用汲到杭州來著力整治的問題。


    其實,杭州現在工錢這麽高。棄嬰主要是一些流民在未安家時,管不住下半身惹出來的事情。當然也有一些女流民被杭州本地人騙了,最後沒辦法棄嬰的。


    但王用汲隻用了一年明明就已經根治了棄嬰的。杭州這工錢,無論男女,隻要長成了,肯定是賺錢的。問題在於很多新進流民眼下無錢罷了。


    杭州的養濟院開通了兩種服務,一種是直接收養,二種是寄養。寄養就是流民等暫時沒錢養,把娃娃寄養在養濟院。10年之內,隻要父母交還夠寄養費就能領會孩子。


    針對單身女性,還開通了後門服務,甚至指定了幾個小樹林接收點,方便這些婦女在那兒棄養孩子,保護這些婦女的聲譽。否則為了麵子,怕不得悄悄悶死,丟垃圾堆角落裏。


    此外,就算不考慮衙門。去年開始先前熬的流民入城免費湯加了棉花籽避孕。結果去年開始一些在杭州安定下的流民急著沒生育,也很願意收養孩子。都是流民過來的,隨口一說以前孩子寄養在老家現在才抱過來。大家又心照不宣,沒什麽問題的。


    所以,為什麽杭州的大運河段出現棄嬰呢?


    或者說杭州新政也就暫停了三個多月,怎麽就鬧出這麽多棄嬰了?


    許儀原本想揮揮手,打算讓錦衣衛派小船過去把人轟走。


    又看到高翰文那冷得徹骨的表情,又定住了。


    “仕林兄,仕林兄。凡事都有波折,這是不可避免的代價,你也別往心裏去。我們盡快會杭州,恢複新學新政,這種現象自然迎刃而解。你我到時活人無數,又是大功一件。”


    明明是一件慘事,樂觀的許儀總是能看出其中的機會與優點來。仿佛從來不會共情,也不會感同身受一般。這正是高翰文一直以來厭惡太監的緣由。如今看來,許儀越對未來說得眉飛色舞,在高翰文眼裏就越顯得麵目可憎。


    “仕林兄,你放心。我許儀從來就是厚道人。該你的功勞,誰也別想匿了去。我以東廠的名義保證。”許儀又開始賭咒發誓起來,以為高翰文還不放心自己。


    “多謝許公公抬愛了,是我高翰文著像了。一時間沒看破生死。”


    高翰文也不想這個節骨眼上得罪許儀,解釋了兩句,在內心則按下了決心。


    正是因為朝廷許公公這種一心大局掙功勞的太多。新學新政的存廢興衰是無所謂的。隻要可以拿其中關竅來維護大局,掙功勞就行。


    今天皇上要變法,他們就支持變法,未來皇上覺得變過頭要收一收時他們自然會調轉槍頭。


    但杭州或者浙江切實生活在新學新政中的百姓怎麽辦?他們的生活可不能隨時跟著上麵一起原地掉頭。別說掉頭,就是放緩了或者走偏了,很多人都會失去生計。


    但許儀、胡應嘉這些太監或者傳統官吏,誰在乎呢?破而後立,才顯得這些人手段高超呢。甚至不破不立已經成了有些人的信念。立不立不重要,先破了再說。如果還立不起來,那說明破得不夠大。


    穿越前記得電視劇裏有幾句話印象深刻。一個是“死一千一萬十萬人都是數字”。一個是“幹脆讓浙江亂起來,就當是長了一個瘡,借機剜掉才能搬到嚴黨”。


    仿佛死人足夠多,政策或者計劃成功的概率越大似的。死人成了這些官員成功的砝碼,至少是表忠心的砝碼。畢竟對百姓越狠,就越隻能依賴或者說忠心皇上了。


    有事沒事,借著落實朝廷政令,弄死一堆百姓,自然成了好心辦壞事,值得培養的忠心官吏的捷徑了。這種潛力股官員暫時或許被免職,過幾月改頭換麵到另一衙門任職甚至高升都不足為奇。從新學博弈論來看,算是皇上與百官的納什均衡與占優策略了。


    更關鍵的是,這個占優策略是適用於任何上下級之間的。不僅皇上與高層官僚之間可以通過高層官僚犧牲底下人或者同僚的決心來顯示忠心。


    任何具有人身權力依附關係的兩個人都可以這麽幹。隻要依附一方想進步,被依附的上級存在下屬的忠心疑慮。上至皇帝官僚,下至一個家庭都廣泛存在。從家庭到皇帝,這也就是大明一整個逐級效忠係統。忠心是自己的事情,表忠心卻是犧牲的別人,又沒有智力難度,自然可以無限加碼。


    家庭裏,比如年輕的丈夫通過毆打妻子向長輩證明自己沒有懼內,更沒有胳膊肘往外拐。兒子通過約束寡婦母親來向家族表明心跡。


    當意識到這是一個普遍性問題時,高翰文就不得不去應對產生這種占優策略的前提條件了。不解決這個前提,但凡上麵指揮棒抖一下。新學的成果,無數人的心血與財富乃至生命都無法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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