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最震撼的莫過於宋應昌,能把新學應用到如此程度,徐閣老絕對偷偷學過新學。


    因為徐閣老講到的問題就是新學最新博弈論一書中提出的顯示原理的問題,尊禮確實是一個直接機製,也做到了激勵相容。


    但問題的關鍵是徐閣老百密一疏,還是漏掉了成本約束。


    京城居,大不易,如果沒有統一提升科道禦史言官的薪俸,那麽除非能保持較高的人員輪換,讓多數科道禦史言官都保持新官上任的激情,否則是難以持久的。


    事實上,科道禦史言官的高離職率本身就降低了監督的權威,同時也沒法累積專業領域的監督經驗。


    加薪是邁不開的坎。加薪不一定解決問題,不加薪則永遠不可能解決問題,隻會放大問題。


    但是以尊禮為顯示的科道禦史要給自己加薪,確實麵子上說不過去。這事就得等徐閣老自己去推動了,或者等將來皇帝自己在官員完全結黨營私之前意識到這個問題,通過加薪來個釜底抽薪了。


    說實話,宋應昌這一刻是佩服徐閣老的。


    守禮是做禮的主人,而不是禮下的仆從。儒學兩千年來,能把這個問題想清楚的也就徐閣老一個了,甚至連敢拆解禮這麽想的都沒幾個。


    “徐閣老什麽時候,思維這麽深邃靈活了?”一個怪異的疑惑在宋應昌、張遜膚、李春芳、雲建明等人的心裏油然而生。


    這確實不符合邏輯。從來沒見那個當權的還能耐著性子搞理論的,就算有也是如先前嚴嵩那種,歌功頌德,寫滿嚴黨對天下各個領域的關心與指示的那種。至於為什麽,特別是這種理論根基層次的緣由卻是從來不說的。因為一旦說了,下一次行為萬一對不上上一次的理論因果邏輯鏈條就露餡了。所以嚴黨從來都是選擇性地扯個別經驗佐證,拒絕一切理論根由的探討。


    嚴黨能說的一切皆是由於嚴黨滿滿的憂國憂民之心以及對大明無私奉獻的愛。但這玩意保真嗎?嚴黨的齷齪事還需要誰來質疑嗎?但凡當初不是嚴嵩懵逼聖聽,任何一個有良知的讀書人怕是都得淬上一口,“誰稀罕你的愛了”。


    徐閣老這個做法完全是主動掀開自己的褻褲給所有讀書人看,特別是有了前麵嚴黨做對照,當真的大公無私,毫不利己專門利大明百姓了。


    一開始還有人不太明白,隨著徐閣老咳嗽完畢,現場安靜了好一陣子,很快就有人率先痛哭流涕了。底下交頭接耳一番,很快大家都明白了徐閣老的偉大之處。


    明明都是一群至少二十多歲,普遍三十歲往上的讀書人,卻一個個當眾哭得梨花帶雨的。特別是現場那三個太監,細皮嫩肉的,更是哭得楚楚動人。


    搞得張遜膚、宋應昌、雲建明三人也禮貌性地眨眼睛,就是沒啥眼淚。現場最懵逼的就是坐在一角的當代衍聖公孔尚賢了,完全沒明白徐階說了啥,更不明白現場這麽多人為什麽哭得稀裏嘩啦的。主打一個莫名其妙。很顯然,靠著孔家基因血脈兩千年傳承的衍聖公及門下子弟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或者說思考在衍聖公的傳承來看,非但是不必要的,還是多餘且愚蠢的。萬一想到點自相矛盾的就完了。拒絕思考反而是聰明的策略。隻是現在腦子空空,呆滯得有些純真了。


    “能有今日之學問,最最重要的是有賴於吾皇之寬仁聰慧。”


    趁著大家情感上頭,徐階抓住機會就來了個轉折。表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嘉靖皇帝的領導有方,是嘉靖皇帝通過前麵四十年摸爬滾打,帶領內閣總結出來的禮治經驗。隻是天子不自述、不奪人臣之功而已。


    “若非如此,如何會在嚴黨落馬後立刻迎來財政盈餘,國庫稅入大幅增長呢?我們這些自詡清流的,往往隻擅長節流,可變不出新銀子。”


    這句話很好地掩蓋了杭州新學帶來的變化,將一切之功歸於嘉靖皇帝。徐階看著下麵一副朝著萬壽宮方向三拜九叩的讀書人乃至朝廷官僚,心裏更是踏實了幾分。


    今天開始,這個神就立起來了。隻要嘉靖往後身子骨挺住,見證最後大廈傾覆的戲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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