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昌差不多在劉君墨表情凝結了相當長時間後才發現自己好像說得過於嗨皮了。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劉兄說說你的情況呢?”宋應昌難掩尷尬。


    劉君墨楞完神,又等宋應昌埋頭喝了好幾口茶才開始自我介紹。


    他來北京其實也算是被逼無奈。鄉試三次才貼著最後幾名中了舉人。現在已經快40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的。


    而且問題是著實思維活躍,跟自己那個古板固執的老師尿不到一塊兒去。經常跑去顏鈞那裏,蹭師叔的課程。


    這次先是率先學習了離經叛道的《新編洗冤錄》,而後一個月前又聽說匆匆從杭州迴泰州的顏鈞師叔在閉關思考儒學的生死存亡。


    跑過去了,才得到一個問題,也正是當前京師熱議的話題:“如何驗證儒學”。到顏鈞那裏講得更具體一點,就是如何用指標講儒學思想量化反映出來。


    作為大佬的顏鈞,則是專門提出了要開發仁指數與義指數來度量儒學的治理成果。


    正所謂一流的大佬提問題,而平時私下自詡為二流大佬的劉君墨則自覺地該負責迴答問題了。


    在泰州商量了大半個月,有了初步的想法,但覺得還略顯單純,幹脆過來京城問問情況,同時方便第一時間將仁指數與義指數打出來,徹底打響泰州學派的名號。


    ----


    “也就是說,你們打算去問各個地方百姓是否幸福的占比作為地方仁指數,用各地好人好事的數量作為各地的義指數?”宋應昌聽劉君墨在那裏知乎者也半天,提煉出了最為關鍵的兩句信息。


    “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原本還以為有點解釋困難的劉君墨發現,宋應昌壓根不需要那些牽強附會的解釋說明。


    “這樣吧,我先說西學的邏輯。要驗證一個東西,首先盡量要保證客觀性,能不用主觀評價盡量不要主觀評價。因為評價總是有誤差的,主觀的誤差更大,幹擾更多。比如,萬一你問的都是當地士紳怎麽辦?萬一當地災害怎麽辦,萬一受訪者就是不敢說出真實評價怎麽辦?畢竟哪一朝都是有皇帝的,迴答不幸福豈不是說皇帝昏聵,給皇帝抹黑?”


    “專業點的術語就是內生性問題,主要有自相關、自選擇、遺漏變量。我那兩個師弟在老師那裏辯論就天天拿內生性捉對方的小辮子。……”宋應昌又絮絮叨叨給劉君墨普及了西學辯經的核心技能。


    “這麽說,我的義指數也有問題,畢竟出事多的地方才可能好人好事多。那看來還得從頭再來了。真正應了那句知易行難啊”劉君墨感歎道,但表情並不絕望。


    “劉兄仿佛已經有辦法了?”宋應昌也覺得好奇。因為這個構建仁指數、義指數確實新鮮,但即使是自己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好辦法來,對方居然還不沮喪。


    “辦法到不沒有,隻是顏師叔告誡我如果在你這兒過不了就去民間多體驗下。仁義自在民間,我多去走走,總是能發現該如何度量的。我這事畢竟前無古人,要是一來就成功,那才是奇哉怪也了”劉君墨說完自己內心也有一股釋然。


    “不對啊。馬上就要秋闈會試了。你不準備?”宋應昌相當地差異。這都火燒眉毛了還想著去體驗民情。


    “不準備了,我已經放棄科考了。”劉君墨說完甚至還能有一絲笑意。


    “這是為何。如果將來你提出了仁義指數,正用之施行天下,利國利民,不好嗎?”宋應昌驚嚇地看著對方,不到40的舉人,在大明也算不得多老的。


    “哈哈,如果我有幸在你們幫助下真提出了仁義指數,那更不能由我去施行了。”劉君墨笑道。


    “為何?”宋應昌好奇地問道。


    “這涉及到我師叔的學問了。顏師叔對人心有充分地揣摩。那就是人人都逃不了過度自信與智子疑鄰的陷阱。如果,作為提出仁義指數的大儒,我要做官,起碼得是閣部重臣了。否則無法安置。


    處於這個位置,一旦我的指數有問題,誰敢提出來。或者說一旦施行有問題,你覺得我是會覺得下麵辦事不力,還是檢討我自己指數的問題?


    在那個位置,質疑自己,就是動搖權威的根基,意味著後續無法執行。堅信自己就隻會讓下麵得人把我和我的指數神話,然後束之高閣。


    我當一個在野的能夠保證我的理論不斷發展的宗師大儒,不比當一個被束之高閣的神人木偶香嗎?”劉君墨說完,兩眼盯著宋應昌,略帶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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