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磁風暴的包圍圈已經逐漸逼近總塔,這片大陸完全被強磁漩包圍,大部分信號都傳不出去了。


    人類像是束手無策的渺小獵物,被一頭兇獸視眈眈地盯著,靜等時機一到,被狩獵分食。


    牆體開始出現裂縫,腳下像是踩著流水。


    任錢果斷組織小樓內留守的幹部轉移至最近的掩體,而他則一趟一趟地在即將傾塌的樓內搶救通訊器和信號發射源。


    任錢滿身的灰,盤坐在地麵,還在拚命地借助斷斷續續的信號指揮著。幸好,總塔逐漸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比如關山的‘新編軍’被擊潰,比如,關巡察已經奪取了指揮權,將資源完全傾斜給溫涼和方宸,以及他們手下的哨兵向導。


    “搭建困難...時間...”關聽雨的聲音斷續傳來。


    是啊。


    時間。


    所有人都在與時間賽跑,與自然爭命。


    恐怖極光壓在穹頂,人類顯得那麽渺小又脆弱,像是隨時會被風化的軟弱物種。


    但任錢知道,他們還不能認輸。


    還有一群人在拚了命地守護著最後的希望!!


    終於,最後的信號也被切斷。


    五彩的極光已經完全變成恐怖的白光,強烈的射線傾瀉而下,氣溫直線飆升至四十五度以上。


    唿吸艱難,皮膚如針刺,身體裏的水分被一點點剝奪,意識也在漸漸地消亡。


    這是人類最後的結局了嗎?


    任錢不甘心地睜開眼。


    就在這一瞬間!


    一道能量柱拔地而起,遙遠的東方天際被生生地戳出一個空洞!光被阻斷,風也被攔截,在總塔的上空,一道蘑菇雲狀爆炸陡然而生,能量潮淩空擊雲,擴散千裏。


    “是溫涼和方宸!!!”


    任錢失聲喊了出來!


    下一秒,一百三十五根能量光柱在全地心大陸亮起,擎天架海,勢不可擋,連點成線,線匯成一麵堅實的盾,阻攔了所有射向大地的強烈光線。


    地磁風暴劇烈地撞擊著守護之盾,將其撞得搖搖欲墜。可沒有一個光點被撞滅,所有人,都在拚盡全力,咬牙支撐。


    任錢熱淚盈眶。


    “...撐下去。”


    此刻,所有仰望天際的人都在默念這三個字。


    撐下去!!


    磁場被扭曲地更加厲害,在地與天的分界線處,形成了一個個恐怖的空洞,一股無法阻擋的力自其中誕育,所有嵌入核心和電子的新人類都受到這樣的外力牽引,他們的精神圖景簌簌震顫,仿佛有人正用雙手掏出本不屬於人類的核心與電子。


    任錢也痛得渾身發抖,冷汗加身。可他並沒有竭力阻止核心的離體。


    劇痛模糊了視線,任錢艱難地撐著眼,努力想要看清混沌的天與地。遠方,一百三十五道光柱愈發鮮明,從進化人類身體裏取出的核心與電子匯入先驅者的盾牌裏,那保護膜愈發厚重,足以與地磁風暴一戰。


    下一秒,兩方對峙駭然相撞!


    天地激蕩,風雲變色,一股足以震碎穹頂的力道自天地間蕩漾開來,磁場的交變在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恐怖的爆炸聲在每一處角落響起,仿佛時空破碎,一切成灰!劇痛衝擊了人類的精神,所有人在一瞬間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地上。


    激烈的爆炸聲過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空間凝滯,連風都不肯走。


    任錢就這樣暈了很久,很久。


    他沉睡著,仿佛地磁風暴與人類惡戰是一場噩夢。


    高溫灼燒,他以為自己要被渴死在這個荒誕的夢境裏,可仿佛側臉淋了一滴冷水。那滴水過於飽滿,冰冰涼涼的,讓他打了個激靈。


    又是一滴水落下。


    任錢艱難地抬起手,放在側臉,手背卻又承接到了兩三滴。


    這次,不僅是側臉,水滴淋在他的眼眉間,背上,一滴滴,輕輕敲打著暈眩的意識。


    他咬了舌尖,勉強撐開了眼。


    眼前的黃沙變了顏色。


    他不敢置信地用手輕輕戳了戳沙土。


    是濕潤的。


    任錢仰頭,一滴滴大雨落了下來。


    近十年都未曾落下的雨。


    終於重迴人間。


    磁場終於不再紊亂,總是縈繞天空的紛雜極光仿佛不曾出現過。任錢輕轉右手,發現深藏在他身體裏的核心已經不再,隻留了一塊空洞,提醒他不忘曾經。


    任錢怔怔地抬手,接了一捧雨。


    “...他們,成功了。”


    不知是誰起的頭,歡唿聲傳遍了地心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劫後餘生後的歡喜是最真切的,連暴雨也不能阻隔。


    人們在雨裏擁抱,在雨裏瘋跑。


    他們不再為了‘退化’而喟歎,而是滿懷期望地大步向前。在這個新世界,他們擁有無盡的可能,人類,終會再走出一條屬於他們自己的道路。


    大雨傾盆,洗刷著這片土地的幹涸,像是仁善的自然給了人類再一次和諧共處的機會。


    人潮湧動間,一個嬌小的身影瘋了一般地奔跑而來。夏旦額角還有一塊被砸傷的痕跡,可她也不管,隻是含著眼淚站著,手裏緊緊攥著那枚黑絨盒子。


    “他們,還會迴來嗎?”


    夏旦聲音顫抖,在暴雨中,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任錢伸手,拉過夏旦。兩人並肩而坐,任錢分給了她一半外套,當做雨披。


    “夏旦,如果人類不再為了資源而鬥爭,不再為了進化而自相殘殺,不用為了抵禦天災而殫精竭慮。在這個新世界裏,你想做些什麽?”


    夏旦抱著膝蓋,身體顫抖。


    她雖然痛苦,卻還是強迫自己認真地想著。


    半晌,小丫頭抬起頭來,在任錢手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兩個字。


    ‘老師’


    “嗯。”任錢微笑,“是個好職業。”


    不忘舊事,總懷警醒;


    探尋真理,開拓未來。


    教書育人,的確很適合她。


    任錢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牽著夏旦的手,在大雨裏漫無目的走著。


    暴雨傾盆而下,他的眼淚混著雨水掉落一地。這一刻,他走在舊時代與新世界時空的縫隙間,肆無忌憚地思念著過去的一切。


    任錢並不害怕這一刻的軟弱。


    因為他很清楚,當雨停時,他會迫不及待地擁抱那個嶄新的世界。


    那個,他們誓死守護、卻來不及走過的新世界。


    八年後。


    大學課堂。


    “...對待自然,要學會取之有度;想要飛翔,必須先學會走路。人類武器化,並不是進化,而是一場文明的倒退。對生命的尊重程度,是人類文明的測量單位。希望過去的曆史可以成為未來的指路標,讓我們不再迷路。”


    一位麵目清秀的女老師站在講台前,正淺著筆墨,輕聲細語地講解著結課寄語。


    她的聲音不算大,可字字切中重點。堂下的學生聽得全神貫注,奮筆疾書。她的左耳總是戴一枚紅色水滴耳釘,被初夏的陽光一照,碎光粼粼。


    下課鈴響起,學生簇擁而上,將女老師團團圍住。


    夏旦輕聲細語地逐條答疑,可學生求知欲太過旺盛,生生將她堵了半小時。夏旦抬腕看一眼時間,踮腳看向在走廊裏等待已久的關聽雨與任錢,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抱歉’。


    “你先忙,我不急。給你帶了點西邊的特產,晚上吃飯的時候給你。”


    任錢滿身風塵仆仆,還未來得及洗淨。


    “我也不急,我今天跟局裏請了一天假,到半夜都是空著的。對了,這次我也把大忙人柴少拎來了,晚上食堂見。”


    關聽雨更是大度地擺擺手。兩人並肩而行,低笑著說著分別這段時間的見聞,勾肩搭背地走了。


    夏旦鬆了口氣,雙手合十,又說了聲抱歉。她正要繼續幫學生解題,餘光一瞥,卻看見了幾個極為熟悉的背影。


    她呆住了。那是她魂牽夢縈,卻不可再見的人們呐。


    “溫哥哥?方哥哥?!”


    心口被重重一釘,夏旦即刻丟下手裏的書冊,瘋了一般地去追。學生們沒見過斯文的夏老師這樣失態,他們麵麵相覷,眼睜睜地看著夏旦從長廊追到遠處的銀杏樹下,急切地找了幾圈,最後,失魂落魄地走了迴來,連耳釘跑丟了也恍然不覺。


    “...夏老師,夏老師?”


    學生在她麵前輕輕晃手,夏旦才恍然迴神,重拾課本,可精神到底無法集中,講了幾句,便說不下去了。


    學生們見老師狀態不對,也不再糾纏,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教室。


    教室裏沒了人,夏旦才脫力一般地摔坐在椅子上。


    知道一切又是自己的幻覺,她努力振奮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提醒自己專注現實,不可以沉溺於悲傷中。她指腹擦過耳垂時,忽得發現那裏空空蕩蕩。


    夏旦心口一悸,眼睛重又湧起一抹酸澀。


    不行,那個耳墜不能丟。


    她提著裙擺,仔仔細細地在每一個課桌間搜尋,最後,甚至趴在了過道處,可還是找不到她的耳釘。


    她魂不守舍地站了起來,腳一崴,眼看著額角就要撞到桌角。


    夏旦下意識地緊閉雙眼,準備迎接劇痛,可意料之外的,她撞上了一隻極溫暖的手。


    她揉著額角,垂著眼睛,輕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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