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的車?”


    “偷的。”


    “嗬。幹得漂亮。”


    方宸蒼白地揚起一個笑,可聲音反常地虛弱。溫涼擔憂地看向他的哨兵。


    青年正微蜷著陷在副駕駛座位裏,右手虛虛抵按著後腰處的傷口,鮮血從指縫間滲出,襯得他的手格外蒼白、毫無血色。又是幾個攀升旋轉的車道,方宸低垂著頭,隨車身無力地搖晃,唿吸也急促。


    溫涼手背輕碰方宸的側臉,熱度比之剛才又要高上不少。


    “再堅持一會兒,狐狸,一定要撐住了。”


    他用力踩下油門,車聲發出陣陣哀鳴,以一個不可思議地速度向著基地的高處盤旋爬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銀白子彈塔


    鋼鐵管道蜿蜒曲折、層層疊疊,將空間均勻地分割成一間間小室,幸而檢修車體量小,在鋼鐵叢林的夾縫裏得以生存。


    身後的士兵緊咬不放。溫涼一路狂飆,輪胎急速抓地,火星四濺。饒是這樣,也無法擺脫,他幹脆猛地一腳刹車,把方宸抱了出來,反手一掌,磁漩猛地亂攪,車內的電池承受不住這樣的破壞力,驟然自爆。


    支離解體的車板金屬帶著火星和熱度四散崩裂,如同最鋒利的傷人暗器,飛刀割韭菜一般,將步步緊逼的士兵砸落高台,掉落深層地麵,發出悠長而滲人的墜落聲。


    耳畔暫時安靜了不少。


    溫涼將方宸抱坐在兩枚並靠著的粗鋼管路上方,半蹲著檢查他的傷口。


    原來的那層繃帶早已深陷血肉,解開束縛時,留了兩道青紫的勒痕,從後腰橫亙至小腹,怕是方宸怕路上麻煩,自己偷著沒輕沒重地多勒了兩圈。


    溫涼沉默著替他換了一枚止血繃帶。再次勒住傷口時,方宸嘶啞地低吟出幾個含混的字,似是疼得意識模糊,又在叫著‘溫涼’和‘方昭’的名字。溫涼指腹沾著他傷口的血,粘稠的,讓人灼心的燙。他不忍下手,卻不得不替再次包紮。


    溫涼用染紅的左手手掌拂過方宸汗濕的後頸,右手拉著繃帶一端,俯身,用牙用力咬住另一頭。


    劇痛與溫涼澎湃的向導素同時到來,方宸腰際的肌肉一陣痙攣,痛意還沒掙脫出喉嚨,便已然安穩地消退了下去。他汗涔涔地掙紮片刻,頭一歪,安靜地暈了過去。


    此刻,他們距離平台高處並不算太遠,直線距離左不過二百米左右。溫涼稍微一瞥,腦中早已規劃好攀援路線。於是,他背起方宸,果斷起跳。清瘦流暢的手臂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右手準確地扒住焊縫連接處的粗糙環形帶,左腳踩穩管路中心,‘咚’地一聲悶響,整個人吊著蕩在空中。初步試探成立,於是溫涼慢慢吸了口氣,核心收緊,肌肉發力,又以一個近乎完美的姿勢踩到了下一排管路上。


    握著管道的右手微微發顫,酸麻的左手在空中甩了甩,溫涼緩了一會兒,無奈地笑。


    “...基本功都荒廢了。”


    多年前的重傷到底還是留下了後遺症,但到底溫涼多年軍旅,底子還在。負重攀爬雖然有些勉強,但勝在手長腳長,動作省力且標準,一舉一動有力舒展,看上去倒也不顯得太費勁。


    曲文星跟在兩人身後,姿勢就不那麽優雅了,腿短得夠不到相鄰的管路,幾次都差點腳滑摔倒,不得不手腳並用,以蜥蜴匍匐的姿勢一點點滑了過去,發出不和諧的噪聲。


    溫涼分心迴看他一眼,卻因此險些踩空,他半邊身子一歪,背上的方宸無力地滑落,眼看就要摔落百米高的平台!


    溫涼心漏跳了一拍,涼汗瞬間覆遍後背,他不顧一切地去夠,左手死死地攥住方宸的手腕,兩人懸在高空,相握的手因為極為用力而微微顫動。


    僵持了幾秒,溫涼還是成功地將方宸拉了上來,右手卻因為卡在尖銳縫隙裏而被紮得拇指穿透。


    他根本不在意手指的傷處,反而用僅剩的繃帶將方宸纏在自己的腰間,以同生同墜的姿態打了個死結。


    他不可能再失去他的哨兵,他不想、不敢,也不會。


    他們艱難地攀爬了近二十分鍾,奇怪的是,羅宇源的手下人明明知道他們藏在這些又粗又密的管道中間,卻不敢發射武器進行打擊,反而不厭其煩地排出許多人手進行地毯式搜尋,這稍顯奇怪的行徑讓溫涼猜測,這個單元要麽極為精密重要、經受不起任何一點打擊,要麽,裏麵的能量極為龐大、任何打擊都會慘遭反噬。


    意識到這一點的溫涼更快地攀上最高的平台,並借由粗管路的視覺死角擋住方宸的存在。


    他脫下外套給方宸蓋上,隻身著內襯的黑色單衣。汗水將溫涼的後背浸濕,露出修長挺拔的肩背線條,人顯得清瘦單薄。


    他稍顯冷淡地向下睥著那群還在盲目搜尋的士兵,轉身攀上了最高處的管路,那裏是全局最高處,仿佛樹頂的冠叢。


    從上而下俯瞰,溫涼才發現,蜿蜒管道圍成的空間裏,竟有許多通體銀白的子彈型建築,十來根細長的柱體自下而上、擎天立地,而他所站立的管道出口處,正汩汩地冒著白霧,霧氣微涼潮濕,似是水汽。


    溫涼右手用力攥緊欄杆,身體稍微撞上子彈型建築的牆壁,卻微微一驚。從裏麵那片黑暗中,溫涼分明感受到了近乎死寂的沉默,仿佛扼喉般窒息與崩潰。


    依照他們之前的推測,7553等工作人員的主要任務,無非隻是從鐵磁體中提取出核心與電子。可,這為什麽會讓他感受到極端的危險與絕望?


    溫涼抹掉側臉剛滲出的薄汗,右手凝聚著微弱的磁場。指尖與金屬相互作用,碰撞出激烈的電火花。


    溫涼修長手指輕移,動作優雅非常,可眼前的鋼板卻劇烈震顫,沿途被割出一道焦黑的粗邊緣,如同被無情的激光切割機蹂躪。


    溫涼極輕地咳了一聲,汗從側臉直接滾落,擦過那雙稍微失了血色的嘴唇。


    核心能量調動得太頻繁,又缺乏哨兵的電子雲壓製,核心此刻隱隱有失衡的傾向。


    可他並不在意,隻是挽起袖口又給自己紮了一針,瀟灑地丟掉最後的針劑,反手一掌,準確地擊中那隻圓盤的中心!


    ‘轟’地一聲脆響,被割下來的圓形鋼板無力地搖晃了兩下,‘咕嚕嚕’地滑落,謙卑地伏在溫涼的腳邊。


    身後的追兵聽到異響,立刻朝著方向追趕,可等他們趕到時,隻看見了一隻黑漆漆的洞口,還有灑在入口的一小灘血跡。


    第二百章 歡迎光臨


    空氣寒冷,連唿出的氣體都像是要結冰。溫涼背著方宸向前走,黑靴踩著地上的冰水,迴聲敲打著牆壁,清泠泠的。


    溫涼貼著牆壁,餘光警惕地望向不見底的下方。


    子彈型塔外壁極厚,寬厚的塔壁被鑿出許許多多的間隔單元,像是殯儀館陳列著的一個個小木盒。


    中央有一根極粗的圓柱形支撐架,架身被打了孔,黑色的粗電線從孔洞中發散、伸出,深入到那一座座間隔單元內部。


    建築的底部堆滿了鐵磁體,密密麻麻地化作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俯視而看,仿佛是一口中空的老樹,紮根在焦土裏,每一根枯枝上,都擎著一口陰惻惻的棺材。


    “這裏,很像工會的圖標。”


    方宸虛弱的聲音響起,溫涼腳步一頓,心有靈犀地伸出左手,與方宸垂落的手掌五指相扣。


    因為氣溫驟降,方宸身上的熱度退下去不少,滾燙的手掌此刻隻餘微微的暖,相比之下,溫涼的手倒是顯得有些冰。


    “是有些像。”溫涼迴眸,溫聲問,“向導素夠不夠?要不要再來一點,會睡得舒服。”


    “不睡了。”方宸輕聲說,“不想讓你一個人對付那個小醜。”


    溫涼微微笑了笑,不再勸阻,隻扶著欄杆下望,滿目都是那如同蜂巢一般的隔間。


    “7553會在其中麽?”方宸低聲說,“怎麽...不像住人的地方。”


    “肯定在這裏。”


    溫涼話音未落,整個昏暗的空間忽得明亮起來。


    一道道灼盛的光自地底的鐵磁體迸發而出,如同一場盛大的焰火,刹那間,天地顛倒。


    “歡迎光臨!”


    羅宇源的聲音扭曲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碰撞、反射,煩膩得如同附骨之疽,令人作嘔。


    “腦殘。”


    方宸諷刺地嘲了一句,溫涼也頗為不屑地笑了笑,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


    羅宇源自然是感受不到兩人的譏諷,還自我感覺良好地大笑幾聲,悠揚地飄搖滿地。


    “你們以為,躲在這裏就安全了?真是天真。”


    羅宇源的聲音如同勝券在握,咬字油滑,仿佛在擴音器後口水狂噴。


    與此同時,正中央的粗壯黑架伸出無數隻機械爪,徑直伸進鐵磁體堆中的人類。他們如同不值錢的機械元件,被毫無尊嚴地、半死不活地懸在半空中。遠遠看去,仿佛老樹上吊死的一具具幹屍。


    鐵磁體堆下麵仿佛埋了幾扇鋒利的葉片,一陣陣沉悶的攪拌聲傳來,本是靜置的鐵磁體被火熱地吹起,如同打鐵時飛濺的火星。


    與此同時,電流的嗡鳴聲在幾人耳邊響起,巨大的磁場攪動如同山傾海覆,頃刻間,方宸和曲文星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他們的身體好像被撕扯成幾半,腦中像是被攪拌機卷過,腦漿都在顫抖。電子無規則地撞擊著電子軌道,讓他們的精神世界近乎瞬間崩塌。


    忽然,被吊起的‘幹屍’們手腳抽搐,機械爪周圍彌漫著五顏六色的光紋,一絲絲,宛若漂浮的纖細繡線,‘劈劈啪啪’地電離聲響起,將未進化人類織進了電子繭房中。


    “地下工廠,開工!”羅宇源的聲音快意夾雜著扭曲,他張開雙手,如同造物主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迷戀地說,“方宸,死吧!”


    “嗬。”


    溫涼唇邊噙著嘲弄,雙眸一瞬深黑,雙手撐出一方逼仄的空間掩體,護住了身後的兩個哨兵。


    方宸勉強撐開了眼,汗涔涔地從地上半撐著坐了起來。手腳綿軟,身體虛弱,在這樣強大的磁輻射下,哨兵的能力被極大地限製,一旦離開自己的向導,幾乎是寸步難行。


    “溫涼,你...”


    “沒事。”


    “還能撐多久?”


    “很久,比某個雜碎活得還要久。”


    溫涼聲音帶笑,可方宸知道,那人其實並不輕鬆。此刻,溫涼的肩背緊繃,連耳垂上的黑石耳釘都在小幅度地發顫。


    方宸雖然信任溫涼的能力,卻也知道羅宇源並沒有說大話。


    這裏,的確危險。


    方宸捂著滲血的傷口,靠坐在牆上,腦海中急速飛轉,尋找著出路。就在這時,一道機械飛爪朝著他們的方向急速而來,方宸眼瞳一縮,不管不顧地躍起,撲倒麵前的向導,側身一滾,堪堪躲開了機械爪的清掃,饒是如此,溫涼的側臂也被刮出一道長口子。


    他的皮膚雪白透明,就算是一道小傷口,都顯得濃烈如殘梅滴血,又美又讓人心疼。


    “呃...唿...”方宸盯著他的傷口,忍痛斷斷續續地說,“你...長眼睛就...好好觀察周圍的陷阱...一到關鍵關鍵時刻,就...嘶...近視。”


    溫涼漫不經心地甩掉手上的血,迴眸時,卻故意低垂著眼睛,長睫毛輕顫,像是有些隱隱的委屈:“一直都近視,隻能看清你,看不到其他的東西了,怎麽辦?”


    方宸冷剜他一眼,仿佛自己手腳若是好用,或許一拳就揍上去了。


    又是一記飛爪襲來,勁風拂麵,兩人閃身避開,順手扯了一把曲文星,三人緊緊貼著牆壁,屏住唿吸。


    絕境間,溫涼忽得側耳,聽了半晌,低聲說。


    “有件事,很奇怪。”


    “什麽?”


    “這裏一共一萬一千五百多間‘棺材’。幾乎每個隔間裏都有很重的負麵情緒,隻有一間,安詳又平靜,跟這裏格格不入,像是刻意被人保護起來了一樣。”


    “哪一間?”


    “第一間。”


    溫涼抬手,指尖準確地落在幾乎貼近地麵的那間小房子裏。那裏的波動最大,首當其衝地承受了大部分能量的衝擊。


    “你認為,那裏是7553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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