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栩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雙腿殘疾的人艱難支撐,最後支持不住,跌倒在地,如同摔碎的玉屏。


    趙景栩衝了過去,‘咚’地一聲,單膝叩地,跪在葉既明麵前。他脖頸僵硬,野獸般的眼睛盯著無法動彈的人,似乎用眼睛學著葉既明解刨,自頭到腳,由皮拆骨。


    鬢邊的汗從側臉滾落,伴隨著喉結下滑。


    他雙手扣著葉既明的手腕,四肢撐地,完全將那人壓在身下。


    “我不想這樣。”趙景栩聲音喑啞,“是你逼我的。”


    葉既明抬眸看著趙景栩,沒有一絲驚慌。


    趙景栩最痛恨葉既明這運籌帷幄的模樣,不耐地俯身咬了下去,唇舌還沒落在皮膚上,門口便響起‘咚咚’地急促敲門聲,伴著驚慌失措的低唿聲。


    “副部長,劉少將...劉少將打上門來了!”


    話音剛落,門口的通報聲音便像被掐在喉嚨間一般,幾聲重物墜地,而後,審訊腔的大門被推開。


    劉眠那張冷峻的臉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兩人,還有一對身著暗藍色軍裝的一號白塔軍眾。


    “原來所謂的‘邀請調查’是這麽個‘邀請’法。”


    劉眠低沉的聲音裹著沉怒,鋪天蓋地的電子雲如同黑色的帶刺藤蔓,從四麵八方刺向兩人中間,生生將趙景栩逼退了半步。


    劉眠立刻上前,扶起倒地的葉既明,將他攬在懷裏,在他耳邊低聲說。


    “還撐得住嗎?”


    “嗯。”


    葉既明被護在劉眠身側,眼神疲憊,身形稍稍晃動,劉眠立刻撐住他微燙的手臂,向後伸手,低吼道。


    “唐芯!”


    唐芯會意,手忙腳亂地掏著口袋,連忙把那支金色的針劑推進葉既明的手肘血管間。


    “部長,嗚嗚嗚...部長...”


    她看著葉既明身上的傷口,眼淚撲簌地往下掉,眥目咬牙瞪著趙景栩。


    劉眠右手攥拳,再也壓不住凜冽的殺意,掌間電子雲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戰鬥一觸即發,葉既明卻輕輕地拉住了劉眠的手腕。


    “別留下話柄。”


    劉眠指腹輕輕撫過葉既明太陽穴處的焦痕,半嘲弄地望著趙景栩。


    “放心,我不蠢,就算打人也不打臉。”


    話音剛落,拳身已至。


    劉眠抓著趙景栩的肩,將他抵按在牆上,一記右勾拳,又急又重,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腹部,帶著灼燒的痛楚直入髒腑。


    趙景栩避之不及,吃痛地弓下了腰,捂著肚子陰狠地看向劉眠。後者慢條斯理地退了半步,撫平袖口褶皺,冷淡道。


    “趙副部長,你最好不要做出讓你自己後悔的事來。”


    趙景栩悶喘一口氣,慢慢站直,唇角微勾,極快地迴敬了同樣重重一拳,正好打在劉眠剛長好的傷口處。他的掌根慢慢碾轉,紗布下的皮肉驟然開裂,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


    “劉少將,不請自來,還打擾我問話,是什麽意思?葉教授可是柴總指揮要留下的人,怎麽,你要強行帶葉少將走?”


    門口驟然響起腳步聲,是趙景栩的人趕來,與他們針鋒相對。


    丁一抽出腰間兩把槍,不甘示弱地對峙,隻等劉眠一聲令下,就拚出一道血路,護送著葉既明離開。


    劉眠眯起眼睛,語氣意味不明。


    “當然不是,我是來請你參會的。”


    “...參會?什麽會?”


    趙景栩驟然看向葉既明。那人竟然坐迴了審問艙的座椅上,衣著筆挺,額頭的傷已經被包紮好。


    他撐著太陽穴,笑得從容。


    “上次溪統礦礦工擅自逃離其工作崗位,聚眾鬧事,影響十分惡劣,想必,總指揮部不會坐視不管、任其發酵的。”


    “嗬,隻是一幫烏合之眾...”


    “不止。”


    劉眠震袖,打斷了趙景栩自以為是的嘲諷:“還要多謝你推了一把,這才揭露出進化部的內鬥來。現在,進化部全線停工,接受調查。另外,我們接到線報,說,柴中將似乎與鐵磁體走私有關。如果說溪統礦的礦工隻是一群不值得留心的小東西,那這些,應該足夠分量請趙副部長走一趟了吧?”


    趙景栩眼神猛然一凜。


    原來,這件事沒有隨著葉既明被扣壓而完結;反而,變成了一道駭人的導火索,引燃了壓抑許久的權力之爭。


    “...總指揮部,有幾個人要求對此事召開大會?”


    劉眠笑意逐漸擴大,仿佛潛伏多年的野獸,一朝撕去偽裝,露出尖利嗜血的尖牙來。


    “總指揮部幹部成員十一人,除去柴萬堰,共有五人,表示強烈譴責此事。”


    趙景栩瞳孔巨縮,不敢置信地望向劉眠。


    十一人,刨除柴萬堰代總指揮,還剩十人;其中五人竟然倒向了劉眠?!這怎麽可能?!他們什麽時候拉攏到的...


    “總指揮部從來沒有統一過。”葉既明說,“我和劉眠也隻是,借勢而為。”


    趙景栩壓下心驚,方才明白了葉既明和劉眠的種種行徑,皆非針對他一人。


    他們,目的是動搖柴中將的群眾基礎、使其陷入輿論漩渦,順勢引起總塔內部的鬥爭。本就黨派分裂的總指揮部將會更加涇渭分明,反柴家的唿聲團結一致,誓要把柴中將從代總指揮的位子上拉下來。


    趙景栩後退半步,幽暗的瞳仁死死地盯著葉既明那張噙著淡笑的臉,然後,冷淡地轉向劉眠。


    腳跟‘啪’地並攏,右手並齊,高舉齊眉,他的麵容冷厲,眼神裏灼著不甘的火焰。


    “是,長官。我這就出發參會。”


    他邁的步子很大,鞋跟敲擊地麵,能聽出其中的怒火衝天。屋子不小,趙景栩卻刻意撞上劉眠的肩側,挑釁似的,看了他一眼。


    遠處傳來一聲輕笑。


    是葉既明。


    那人含笑看著趙景栩,即使身處最肮髒低劣的座椅上,也不墮其從容,如靜水流深。


    趙景栩疾走幾步,彎腰,替他抹掉鬢邊落下的汗水,力道兇狠,仿佛小心翼翼地抽了他一巴掌。


    趙景栩手臂懸在半空,力道緊繃,能看見幾道青筋,半晌,雙手撐在扶手上,半靠在葉既明懷裏,耳鬢廝磨般低語:“葉既明,就在這裏等我,迴來審你。”


    葉既明微微頷首,安靜地目送趙景栩出門離開。


    劉眠一個眼神,丁一和唐芯立刻出去守著門,室內隻剩他們二人。


    “你辛苦了。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拉攏到海派的那些老幹部,著實不容易。”葉既明說。


    “這倒不難。畢竟柴萬堰不能服眾,曾經東陸的那些老家夥早就想尋個由頭翻了這盤,我們也隻是他們的一把出頭槍而已。”


    “替我謝謝關巡察。”


    “嗯?你這麽確信,聽雨她幫了我?”


    劉眠話裏帶了極淡的調侃,而葉既明微微一笑,低頭撫著袖口上的褶皺,淡淡道:“關山是原來東陸的司令官,關巡察是他獨女,也是關家唯一一個在白塔內擔任重要職務的人。如果沒有她最後首肯,老海派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猜得很對。”


    劉眠蹲下,右手虛懸,替他暖著冰涼潮濕的手掌心。


    “不要多思多慮,外麵的事都有我來替你聯係。你的臉色很糟,我怕你的身子...”


    一語成讖,葉既明忽然眉頭緊鎖,痛苦地撐住座椅扶手,側頭吐了一大口血。


    “嗯...咳咳...噗...”


    嗆咳不止,葉既明的臉色幾乎‘唰’地白了下去。


    劉眠臉色大變,將他抱下那冰冷的審問椅,坐上一旁相對柔軟的輪椅。他又替那人打了兩針,可收效甚微;他將要打第三針的時候,葉既明抬手推拒了。


    他撐著額角,皺眉緊閉雙眼忍了片刻,終於將潛伏在血液中的暴走能量重新壓下。


    “方宸的電子雲...所剩不多了,省著點用吧。”


    葉既明神色蒼白,濃厚的倦意掛在他眉間。他時不時悶咳一聲,額頭上滲出一層冰涼的汗。


    劉眠蹲在他麵前,眼神微斂。


    “這些日子,你的狀態越來越差了。”


    s級向導本就不該一直維持在巔峰狀態。尊重自然法則,順應能量漲消,自動一級一級地衰退才是正解。


    可葉既明絕不能衰退。


    若要掌握權勢,就必須擁有本錢。他在進化部的權力被柴萬堰分食,‘恆星計劃’也逐漸將他排外;現在,他除了這一身學識,就隻剩下‘最後一個s級向導’這樣唯一驚豔的頭銜了。


    他慢慢張開眼,壓下一瞬的暈眩,穩了穩,才問道:“溫涼恢複到什麽地步了?我需要他,我的時間不多了。”


    “算是個好消息。”劉眠低聲道,“溫涼已經吸收了戒指裏的核心碎片,成功進化。”


    葉既明眉梢輕動。


    “這麽快?”


    “嗯。有了方宸舍命護著溫涼,一切都變得極其順利。”


    “...小宸他,現在怎麽樣?”


    “受了點傷,還能撐住。”


    似乎想起了方宸又善良又猖狂的模樣,劉眠沒忍住笑了笑,話裏帶上了遺憾和唏噓。


    “這小子被關在地下室那麽多年,倒是沒有長歪。我能接受他是個反社會的瘋子,但不能接受他比生活在陽光下的孩子還要更善良。這點,可太不合理了。”


    葉既明靠在椅背上,思緒放空,雙眼有一瞬的迷離。


    “是啊。邊境試驗塔裏日複一日的囚禁、注射、電擊療法,他都沒有哭過。真是個...難得的好孩子。”


    他五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輪椅的扶手,卻忽得臉色一變。


    “怎麽了?”


    劉眠立刻蹲下,順著葉既明僵硬的手指指向,看到了一枚極小的竊聽器。


    他陡然一驚,用力剜下那枚不起眼的黑色塊狀物。


    這是誰留下的竊聽器?


    趙景栩?


    不,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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