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總塔叛亂...”


    “餓了,得找點東西吃。”


    關山踩著拖鞋,去廚房拿了一小碗稀湯,小口小口地啜著,連鏡片都被染成了白色。


    他抬頭,和藹地問:“女兒,你剛才問什麽?”


    “恆星計劃...”


    “渴了。”


    關山又踩著拖鞋倒了一碗水,熱氣依舊暈滿鏡片,看起來霧蒙蒙的。


    “爸。”


    關聽雨看透了自家老父親的敷衍,無奈地喊了他一聲。關山隻好放下手裏的兩隻碗,取下眼鏡,擦了擦鏡片,同時歎了口氣。


    “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追究才是智者行徑。”他重新架上眼鏡,目光帶著勸誡,“聽雨,你執著要進巡察隊,我允了。你有自己要查的東西,我也不想管。但隻一點,不要引火上身、不要追根問底,這樣,你才能安全,我才能放心。”


    關聽雨起身,尊敬地敬了一個軍禮。


    關山點點頭,眼尾又軟化了幾分,帶上了笑意,正端著碗繼續喝水,卻見女兒依舊端正地站在鏡頭那邊,與黑暗融為一體,一動不動。


    “非要問?”


    “是。”


    “...好吧。選一個問題問,我一會兒還要午睡。”


    中年人眼尾染了幾分皺紋,無奈裏有著縱容,是歲月為他添上的寬和。


    關聽雨笑著放下了右手,黑色長發也愉悅地甩了一個極小的弧度。她撐著麵前的桌子,沉吟一會兒,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我想知道,總塔叛亂那年,方延年入獄始末。”


    她相信,柴萬堰可以為了搶奪成果而誣陷同門下獄。而她想知道的是,在這件事裏,劉眠和葉既明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聽著關聽雨抽絲剝繭的揣測,關山愣了很久,手中的杯子就那樣直愣愣地舉在胸前,直到女兒皺著眉頭出言提醒,他才恍然迴神。


    “...長大了,再不是當年那個隻會離家出走表示抗議的小丫頭了。”


    話裏的感慨分量很重,關聽雨也微微一愣。


    關山其實很喜歡鼓勵式教育,作為關家的掌上明珠,關聽雨從小受到了無數誇讚,可沒有一句能真實的誇到她心坎裏。


    父親總是誇她漂亮、誇她善良,可從沒有誇她有能幹、有才華。仿佛女兒的宿命就是站在姓氏後,做一個被家族榮耀捆綁束縛住的洋娃娃,越乖巧、越優秀。


    今天,是父親第一次真實的認可她的能力。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


    “爸,謝謝。”


    “傻孩子,謝什麽。”關山正色道,“柴萬堰野心很足。當年,就是他非要挑起東陸西境的內戰,想要把非他族類趕盡殺絕。‘恆星計劃’可以為他打造出高能不死軍團,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擠掉方延年,冠上自己的名字。”


    “‘恆星計劃’到底是什麽?”


    “我不清楚,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我知道,曾經的西境,就是靠著這項技術,反敗為勝,把東陸打得一敗塗地。”


    關聽雨心下了然。


    怪不得柴萬堰非要將進化部捏在自己手裏,因為技術與權力從來就是盤旋纏繞的兩根親子藤。


    “...柴叔的野心,竟然這麽大。他現在,還是想把所有反對他的勢力都抹殺掉嗎?”


    “誰知道呢。老柴啊,我從來也琢磨不透他。”關山低低地笑了笑,“其實,說起野心家,也不隻他一個人。”


    “難道...”


    “是啊。”關山慢慢地摩挲著碗壁,聲音不疾不徐地道出了當年的真相,“為了製造出‘完美的誣告’,柴萬堰籠絡了當年在‘西境軍事科學第一研究所’讀書、參軍的學生,讓他反踩老柴一腳。結果,很不錯。兩人關係不遠不近,控告力度卻剛剛好。”


    “...是劉眠。”


    “是啊。”關山似有些遺憾,“那小夥子其實很有能力,也很有政治嗅覺。可惜,信錯了人。柴萬堰利用劉眠拉下方延年,接手了方延年所有的研究成果;又嫌劉眠知曉太多內情,想要用同樣的手段誣陷他。可惜,劉眠要聰明多了。那孩子暫時收斂鋒芒,柴萬堰沒能尋到他錯處。後來,他還順利搭上了葉既明這條線,算是勉強活了下來。”


    關山皺眉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我聽說,當年劉眠原本有一位綁定的向導。為了這件事,他甘願親手斷開兩人的精神鏈接。我記得,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至今,劉眠也為他的同職、戰友所不齒。”


    關聽雨沉默。


    她知道父親說的是誰。


    關山頓了頓,著重說道:“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隻要柴萬堰在一日,劉眠就永無出頭之日。”


    “那麽,葉既明他...”


    “能收留無路可走的劉眠、並且與他捆綁搭檔,兩人的目的,怎麽會不一樣?”關山說,“我說過了。在白塔裏,野心家,有很多。聽雨,不要被表麵蒙蔽,知道嗎?”


    話裏話外,竟是認下了關聽雨所有的猜測。


    關聽雨的心底驀地湧起一股寒意。


    果然。


    柴萬堰正大光明地做盡壞事,葉既明和劉眠正好借此以正義之名滿足私欲。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盤算,殊途同歸罷了。


    “好了,我要去給你媽按摩肩膀了。”


    “嗯。”


    關聽雨未曾展顏,眉頭緊皺,似乎被困在原地,無法前進。


    關山本要關閉通訊,卻腳步一頓,雙手扶住鏡頭,輕聲道:“聽雨啊。”


    “嗯?”


    “路不一定隻有兩條。跳出來,或許,會看到不一樣的景色。”


    “……”


    “不說了,你自己想想。”


    女兒清秀姣好的容顏消失在屏幕的一線黑暗裏,關山看著鏡頭許久,才長長地歎了口氣。


    對麵,坐著駝背的老頭。鄭奇推了推鏡腿,低頭笑著說:“老首長,關巡察也真是長大了。這幾年,經她手的案子,破得都很快。說不定,那個噤若寒蟬的‘叛亂’真相,真的能被關巡察揭出來。”


    “唉,這日子要不安生了。”


    大抵是察覺到了今後將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事,關山卷起書卷,指著通訊器,說道:“拆了吧。”


    “這,使不得...”


    “那就搬家。”關山說,“搬到桑洛找不到的地方。”


    說幹就幹。


    於是,一把年紀的鄭奇稀裏糊塗地跟著搬了大半天的家具,累得汗如雨下。他扶著腰,喘了半天氣,忽然想起,他今天隻是單純地來探望老首長。


    可,為什麽最後活活變成了一個免費的搬家勞動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是你嗎(主線)


    總塔的特別審訊室與普通拷問犯罪嫌疑人的簡陋小屋完全不同。


    室內中央,擺放著一座類似地動儀的球形審問腔。腔體透明,外接粗黑的電線,高壓電‘滋啦’地湧過其中,泛起一陣陣劇烈而令人暈眩的磁海大潮;腔體內部有一隻簡單的鋼椅,兩隻特製的精美鎖扣虛虛地垂在扶手處,泛著危險的冷光。


    趙景栩坐在審問腔的正對麵,雙腿交疊,翹起的皮鞋映著冷白的燈光,讓人無端想起野獸對月長嚎時,露出的尖利犬齒。


    “報告副部長,人帶來了。”


    身後,有輪椅的聲音漸漸靠近,聲音脆而輕。


    趙景栩沒有迴頭,身體緩緩向椅背倚過去,隻用餘光覷著那輪椅上的文弱身影。他右手不由自主地輕輕揉搓,直搓出兩道火花,仿佛點燃了他眼底壓抑著的興奮。


    金屬輪碰撞地麵,終於,‘吱呀’一聲,停在了趙景栩麵前。他不耐煩地揮手,送押來的手下立刻識趣地轉身離開。隨著門一聲落鎖,趙景栩的腳步邁得更大更急,轉眼,便已經站在了葉既明麵前。


    那人坐姿端正,絲毫沒有淪為階下囚的困窘。


    可,越是孤高如月,越引人遐思。


    趙景栩再也不必掩飾他的野心,隻用貪婪的目光撕咬著葉既明溫潤的輪廓。


    就這樣目光滾燙地盯了三分鍾,趙景栩才滿意地收了視線。


    他慢慢蹲在葉既明膝蓋旁,滾燙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貼在那人冰冷的膝蓋處,摩挲著,徘徊著,像是野獸用舌頭貪婪地舔舐著獵物。


    驀地,他手腕一緊,掌如鐵鉗,強橫的力道貫穿關節,能聽見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哀鳴聲。


    葉既明臉上的表情毫無波動,眼神帶笑,像是在縱容著一個胡鬧的孩子。


    趙景栩覺得無趣,又覺得有趣。


    他的手掌一點點滑到葉既明的後腰,慢慢壓過去。掌心貼過那件薄薄的軍裝,碰觸到了那人微熱的皮膚。那人稍微動了一下,像是發癢,卻徑直擴大了趙景栩的欲望。


    他重重按下葉既明的腰,隻單手就將他卡在座位裏動彈不得。手指卻不經意地摩挲,像把玩一件袖中之物,半遮半掩。


    可一旦越界,再也控製不住墮落的頹勢。


    他的掌心越來越燙,眼神灼燒,帶著踩過禁區的狂妄,卻不敢真的褻瀆於他,仿佛長久以來養成的尊師重道,此刻成了最後一道枷鎖,正在風裏搖搖欲墜。


    葉既明俯視著半蹲的趙景栩幾秒,稍微挪了挪腰,神情依舊是舒展自如的,這讓趙景栩有些許的挫敗。


    他看向葉既明的右手無名指,那裏依舊躺著一圈刺眼的銀光。他眼神湧起兇狠與不耐,捏著葉既明的手指骨,將那圈銀色指環丟在一旁。


    仿佛是泄憤,銀戒指滾了好幾圈,最後撞上牆壁,幾個原地盤旋,倒下,孤零零地躺在牆角。


    葉既明隻分神看了戒指一眼,對麵的人已經不受控製地掐住了他的下頜,將他的視野兇狠地納在自己的懷裏,不許他分出一絲一毫去關注其他的事。


    葉既明的五官實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用尺規定做出來的模板一樣。循規蹈矩的完美,有點沉悶,十分無趣,可偏偏趙景栩喜歡。


    他偏生喜歡那些毫無缺漏的法則,像物理規律,譬如日升月落。


    況且,葉既明一雙眼睛搗毀了所有的沉悶,像是古舊書墨磚塊字角落裏被人偷偷描出的一朵花,偷藏著無盡的遐思。


    這麽多年,趙景栩第一次有機會這樣貪婪地看著他的老師。他的右手又用上了力,迫使葉既明抬起頭來。


    那人的眼睛裏染著不慌不忙的笑意,一雙清冷的眸子,卻澆不涼趙景栩腹內一腔隱滅的火。


    這些年,他跟在葉既明身後,在一步之遙之外看他伏案工作、埋頭讀書。那人總是衣冠得體,談吐得當,宛若被供奉起來、不許有半點差錯的神明。


    葉既明坐在燈光下,受盡萬千人敬仰;趙景栩站在台下陰影裏,與眾多‘信徒’一起翹首仰望著。


    本該虔誠的追隨與信奉,是何時扭曲成無邊黑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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