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沒受傷,你給我纏紗布幹什麽?”


    “髒了。”


    溫涼說得坦蕩又委屈,帶了幾分打趣,原封不動地迴給方宸。


    方狐狸到底沒忍住,還是轉過頭輕聲笑了。


    “溫涼,我真服了你了。”


    他們兩人站在一旁,眼看著工人滿懷期待地忙碌著。


    他們的眼睛裏多了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因此,看上去便有了活人氣,與最開始截然不同了。


    葛時遠從隊伍最後走了出來,抹了一把虛汗,快步走來,壓低聲音說:“我們搬走了一小半鐵磁體,應該足夠引爆了,其他的都留給長官運走。我知道,你們本來就是為了追蹤走私,隻是順手幫我們一把罷了。”


    方宸頷首。


    “我需要你拖住安旭,不讓他通風報信。這樣,明天我們才能萬無一失地運出走私貨。你們的計劃,也能順利實施。剛才你們...”


    “您放心吧。”葛時遠誠懇地說道,“阿旭他會迴來的。他其實很關心安爺爺,每次我都用這個借口騙他迴來看看,百試百靈。”


    “行。還有,如果你們想要引爆鐵磁體,必須讓它處於被激發的狀態。這個,拿好了,是引燃物。”


    溫涼拿出幾個黑色小盒,用大拇指虛虛撥了撥上麵的鎖扣,長臂一掄,作了一個投擲動作。


    “不想死的話,一定要站遠點。”


    葛時遠現在看到溫涼就害怕,被這揮手動作嚇得倒退了半步,見那人沒有攻擊性,才怯怯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這些珍貴的小盒子。


    他最後抬頭,看了一眼溫涼和方宸,抹了一把臉,擦掉了眼角眉梢怯懦的神情。


    “長官,我真的很需要這些。謝謝你們。”


    方宸揮了揮手,低頭專注地擦著槍管,直到腳步聲漸遠,才抬頭,眸光怔忡,手中的布停在槍口處,慢慢地開口。


    “溫涼。”


    “嗯?”


    “你說,他們能逃出去嗎?就算逃出去了,五十三號,真的能收留他們嗎?如果...”


    予以希望、最後卻又跌迴黑暗,這何嚐不是最殘忍的事情之一。


    方宸經過這樣的地獄,不願意旁人再經曆他曾經的失望痛苦。


    他低頭擺弄著那根長槍,手腕卻被溫涼輕輕握住。他避無可避,隻能抬頭,落入溫涼那一雙看透世事的眼中。


    “...幹什麽?”


    “別人的事,想幫可以幫;幫不了,也不需要傷心糾結。你不是救世主,懂嗎?”


    “知道。”


    方宸的善良有邊界感,有自我價值觀的判斷,因此不會過分越界,與溫涼的一部分價值觀不謀而合。


    溫涼越看越覺得小狐狸可愛。


    他抱著手臂,就那樣一直盯著方宸,看得後者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又看什麽?我臉上長月亮了?”


    “其實,我挺討厭跟人打交道的。”溫涼說,“但我確實很喜歡跟你在一起。怎麽辦,我好像真的走不了了。”


    “……”


    溫涼一句話明著撩,方宸不甘示弱地抬了唇,威脅地看向溫涼筆直修長的雙腿。


    “走?”


    言語裏的威脅不言而喻,像是一言不合就會把這雙腿折斷。


    溫涼即刻舉起雙手,笑吟吟地投降。


    “不敢不敢,我哪兒也不去。”


    他單臂撐著桌麵,微微後仰,眉眼舒展,整個人像是展開的老書卷,溢出淡淡的舊書香,舒服地笑了兩聲。


    “跟著嗜血狐狸,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


    方宸看了他一眼,微微怔了怔。


    這些日子,溫涼仿佛變了不少。


    不,與其說是變化,不如說那人將深藏心底的一麵慢慢掀了出來。


    雖然他的氣質依舊懶懶散散的,可眼底的尖銳和冷漠卻越來越具象化,像一張越來越鋒利的白紙,衣袖輕撩,便能輕易割出道道血痕;有時,連方宸都會感到驚心。


    溫涼曾說過,他似乎曾是殺人機器。


    是真的嗎?


    見方宸難得出神,溫涼抬手在他麵前晃晃:“狐狸?”


    “...沒什麽,隻是期待一下明天的開戰。”


    “嗯,也是。想做什麽,都放手做。人活幾萬天,屈指而已。隻有想不想,沒什麽應不應該。”他輕歎,“沒遇見你的這些年,我好像白活了。”


    方宸略微抬了抬眉。


    他反手握搶,以槍座相抵。


    他的身體一點點朝著溫涼壓了過去,那雙飛揚的狹長眼眸映著鐵磁體的光芒,比金屬奪目。


    “溫少尉,少把你失敗的人生歸結到我身上。”


    “好好好。以前嘛,忘了就算了。”溫涼說,“以後的話...”


    溫涼拉長尾音,胸膛那顆跳動不休的心髒通過冷銳的金屬傳到了方宸的掌間,有些灼手。


    “以後怎麽?”方宸問。


    溫涼得寸進尺地裹住了方宸的手背,脈搏前後夾擊,合著那人的沉聲低笑,震得方宸耳根微燙。


    “請搭檔多多指教。”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夜(三)


    礦上的夜總是很漫長。


    岩洞中彌散著機油的澀味、鋼鐵的苦味,伴隨著永不會停歇的開鑿聲,共同構築成一場令人疲乏的噩夢。


    在礦下工作的礦工有時會渾渾噩噩地站在礦道入口,通過狹窄的小窗,看向那輪被絞碎的月亮。


    與憑借生存本能延續生命的動物不同,人總是喜歡一些脆弱又摸不著邊的東西。


    長風、彩雲、月亮。


    好像看著那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即使餓著肚子,心靈和精神也能獲得飽餐感。


    所以礦工很喜歡成群結隊看月亮。


    因為那是僅剩的慰藉、僅存的寄托,是會讓他們覺得,他們好像還能作為一個完整的‘人’而存活。


    可今夜,無人仰頭望明月。


    坑坑窪窪的礦道坐滿了麵黃肌瘦的礦工,有坐有站,高矮不一,卻整整齊齊,鴉雀無聲。


    燈火映在他們的顴骨處,剜出了幾道深邃尖削的陰影;燈光飛進了他們的眼底,燃出躍動的神采。


    他們的眼睛看向最前方。


    安爺爺站在那裏,牆上,掛著一幅破舊而簡陋的工廠管道設計圖。


    而柴紹軒站在他身邊,粗眉皺著,圓目裏擠滿了凝重,再加上與柴中將有幾分相似的粗橫五官,從遠處看,竟有些像臨陣布兵的指揮官。


    “礦場的設計圖我已經研究過了,其實想要逃出礦井並不難。看守和工頭加一起才不過百來人,並不構成威脅。”


    “不過,他們手裏有武器,而且,他們是哨兵。我們不敢反抗,是因為確實不是他們的對手。”


    安爺爺歎了口氣。


    “哨兵,不過也就是厲害一點的戰爭機器人而已。安爺爺,我們不用怕。”


    一道清麗的聲音傳來,是周雁山帶領著一小隊汗流浹背的礦工加入了群聊。


    她昂首走到設計圖前,在幾個關鍵的連接點重重地畫了黑色的‘x’。


    “我已經按照蠢狗的建議,在這些地方埋下了高能量密度鐵磁體。方長官說了,一旦被引燃,就會發生劇烈地爆炸,一小塊的威力就抵得上一大筐炸藥。”


    “又喊我蠢狗。”


    柴紹軒不樂意地迴嘴。


    “那你倒是告訴我你的名字啊。”


    “...那什麽,蠢狗挺好。”


    周雁山不知道柴紹軒的小心虛,揚唇得意小小一笑,而後斂了神情,嚴肅地說道:“就按照蠢狗和方長官的建議,我們分成幾小隊。第一批隊,引發*亂、吸引守衛的注意力;第二批隊,收拾裝備、搶奪運輸車,掩護老弱婦幼;第三批隊,斷後;而最重要的第四批隊...”


    她看了看安爺爺和葛時遠,慎重道:“由我帶著十幾個人,來引燃鐵磁體。”


    高能量密度鐵磁體在沒有激發時,就像是沒有點燃的炸藥;隻有利用特殊手段引燃,才會成為飛濺的能量爆炸體。


    此刻,周雁山緊緊攥著手中的小盒子,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當第一個鐵磁體被激活,監控室將會失效;第二個鐵磁體被激活,電機室將會被炸毀;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礦底的承重支撐將會坍塌;等到三十處鐵磁體堆全部都被激發的時候,整個礦場,就會完全下陷。”


    她緩緩地抬起另一隻手,緩緩地將所有地圖上的紅‘x’連了起來,宛若一條盤眠的龍,最後一筆,驀地一頓,向上攀騰,巨龍咆哮、驚天連綿。


    “那個時候,囚籠,將會完全打開;我們,將擁有自由。”


    “自由。”


    “自由...”


    “自由!!”


    嘈雜的怯怯細語,逐漸混成整齊劃一的低吼,迴蕩在嶙峋的岩壁間,仿佛困獸瘋狂地掙脫鎖鏈,將金屬鐵籠撞得‘錚錚’作響,令人心悸。


    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周雁山手中的筆,仿佛那便是救世的諾亞方舟。


    周雁山慢慢地抬起了手,微微下壓。


    “誰願意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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