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後,龔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望著腦袋和口袋都是一窮二白的四人組,嘴角抖了抖,竟然沒能成功地吐出一個字來。


    方宸:“他怎麽了?”


    溫涼:“大概是被我們氣死了?”


    龔霽的兩指按在太陽穴打轉,腦袋疼得眼皮都撐不開。


    忽得,一雙暖和柔軟的小手環住了龔霽的腰。


    夏旦的小臉貼在龔霽的後背,軟乎乎地蹭了蹭。


    龔霽轉過身,看見夏旦的精神體蹲在她的肩上,兔子長耳朵晃了晃,而她笑彎了眼睛。


    ‘溫哥哥說了,隻有真正關心我們的人,才會因為這個生氣。所以他們說,你值得信任。’


    龔霽迴頭,看見三個人不懷好意的笑容。


    他有種背後一涼,有種被徹底拉入賊坑的不祥預感。


    “都同意了吧?”溫涼問。


    眾人點頭。


    龔霽不解其意,溫涼看他,笑:“我和狐狸失憶了,小少爺和小夏旦懂得也不多。想來想去,這裏能帶隊的,也隻有你一個了。”


    龔霽大驚失色:“溫少尉,您怎麽能把著這種事情交給...”


    “我同意。這件事,對我們每個人都很重要。龔霽,以後,拜托了。”


    方宸說。


    “嗯!我不服白臉狐狸,但服你!龔教官,咱一起查吧!”


    柴紹軒也高興地齜牙點頭。


    龔霽怔在原地,望著幾人的眼神,許久。


    自從離開進化部後,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熱忱又真摯的情感了。甚至無需動用向導的能力,那些翻滾著的感情,從他們的眼睛裏一點不差地傳了出來。


    無需再三解釋,不用信誓旦旦。


    某種程度上,‘真誠’其實很像電磁波。


    他們的傳播都不需要介質。


    如此想來,哨兵向導那些遠距離、跨生死的心意相通,倒也不算天方夜譚。


    龔霽其實不太會隱藏情緒。平日總是板著臉教訓人的導師,現在有些無措地扶著窗台,眼眶稍稍有點紅。


    “說點什麽?比如,下一步的計劃?”


    方宸開口,試圖打破有些矯情的氛圍。


    “嗯。”


    龔霽壓了壓喉嚨間凝滯的澀意,重又皺起了眉。


    “那麽,三天後出發。這三天,每天早上七點到晚上五點來我這裏上課;晚上七點到晚上十點體能訓練;十點到十一點討論總結。柴紹軒和方宸,你們隸屬於趙少校的班,如果來我班上上課,需要做額外申請。你們需要在今天下午寫一份旁聽申請,晚上交給我。”


    “啊?”柴紹軒兩眼一黑,“還要寫申請啊?別寫了,我寧可跑三十公裏!”


    “同意。再說,這也太明顯了,要是因為這種申請被人知道我們的行動計劃,豈不是得不償失?”


    明顯方宸也不是很想寫。


    “先放在我這裏,等行動結束後,我統一上交。”


    龔霽不會被任何人說服。


    三張單子落在三人麵前,包括龔霽自己。


    “動筆。”


    方宸按了按太陽穴,覷了一眼抱臂看熱鬧的溫孔雀,眉峰一抬,讓他趕緊想想辦法。


    溫涼接收到了信號,單邊眨了眨眼,表示‘收到’。


    “唔,咳咳咳咳!”溫涼忽得捂著嘴,一聲接一聲地咳了起來,邊咳邊往方宸肩上倒,“...頭暈,好難受,嘶...咳咳...”


    “傷還沒好?知道了。”


    方宸甩了筆,單手撈起溫涼,把他扛在肩上。


    “我送他。”


    見柴紹軒還呆呆地坐在原地,方宸踹了一腳他的椅子,頭稍微歪了歪:“走啊,我一個人扛不動。”


    柴二哈立刻會意,站直,比了一個軍禮,腳底抹油,混在兩人身後,邊地偷笑邊光明正大的偷跑。


    門外,溫涼做作的咳嗽變成笑,又變成驚慌失措的輕唿,聲音在走廊盡頭逐漸模糊:“狐狸狐狸,你慢點!腰腰腰!你這是要把我送去哪兒?送上西天嗎?!”


    被留在原地的龔霽:“……”


    這個隊伍不太好帶。


    夏旦在一邊捂著嘴偷偷地笑。


    她跳下椅子,倒了一杯水,輕輕擱在龔霽的手邊。


    龔霽迴神,輕聲道謝,捏起手邊的三張申請單,提筆寫字。


    夏旦百無聊賴地抱著手臂坐在旁邊。隔著水霧的氤氳看過去,夏旦卻愣了愣。


    他好像沒有在生氣,好像,笑了?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見龔霽笑,夏旦的心情都會變得特別好。


    像是被太陽暖洋洋地曬了一下午,整個心都燙乎乎的,像一張展平的紙。


    她彎了彎眼睛,也拿起那本《製藥工藝》,杵著手肘,默默地背了起來。


    日頭慢慢落下。


    晚霞漫過小窗,映亮了地下室裏溫涼和方宸在桌台上、地板上的對峙糾纏,勾著柴紹軒迎著落日‘唿哧唿哧’跑步的健碩背影,最後在龔霽的筆下被拉長成一道細細的影子。


    最後一個字寫完,龔霽還沒來得及收筆,眼前就落了一隻毛茸茸的腦袋。


    夏旦睡得香甜,書掉在膝蓋上也恍然不覺。


    龔霽把書拿走,又給夏旦輕輕披上一件衣服。


    他端著手邊的水杯,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天邊的落日,陷入了沉思。


    太陽光是氫核聚變的外在表現。


    可現在,人通過精神圖景的種種,竟然也能發出光和熱,這早就讓他感到極端的不可思議。


    新紀元,其實早就已經無法用單純的物理學描述了。


    人的精神,是一個新的變量。


    它的出現,究竟是好是壞?


    “餓...”


    夏旦好像細細地吐了一個夢囈,聲音很輕很軟。


    平日裏聲如蚊呐的小丫頭,在做美夢的時候,聲音倒反常地大了起來。


    龔霽理性的思索,被這個帶著煙火氣的夢囈拽迴了現實。


    看著夏旦滿足的睡相,不知怎麽的,這讓他心中的警惕慢慢散了幾分。


    精神力量,雖未知又恐怖,但也沒必要因噎廢食,杞人憂天。


    因為他相信。


    人心恆強,人性總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背你


    過去的三天裏,經過幾人多次討論,最後敲定了行動方案:探找溪統礦,尋到走私線路,便可以順藤摸瓜找到地下工廠的隱秘入口。


    今日,依舊是炙熱的大晴天。


    方宸四人搭了軍用巴士,一路自伍元區站出發,曆經半日,終於到達了‘叁康區’。


    ‘叁康區’是一號白塔所在轄區,論起建造時間,比起‘伍元區’都要早上不少。


    這些年,劉眠勢力不斷被打壓,所在的一號白塔的轄區範圍也不斷縮減,原本的溪統礦以及礦場方圓二三十公裏自‘叁康區’被剔除,變成了總塔直轄管製範圍。


    但總塔的人似乎也隻關心溪統礦的安全,派了大量人手駐紮,而對於周邊的大片沙丘地帶並不留心。於是溪統礦周邊這一環形地帶就變成了安全問題頻出的‘無人管轄’公有區域。


    一隻兩米高的木牌子,牌子上寫著黑色粗體‘叁康區站’。上麵被塗了顯眼的紅色油漆,漆被曬得褪了色,像是一條條髒兮兮的斑駁紅藤。


    方宸四人在木牌子下站著,他們帶著寬簷防風帽,一張臉被遮著淺色的擋光布全數擋住,隻剩下一雙眼睛;身上穿著便利店買到的淺綠色越野常服,袖口、腰線、褲腳全被皮扣收緊;腳上踩著的厚實黑色靴子連到腳踝。


    這身衣服是龔霽給他們挑的。


    輕便兼耐久,防風塵且方便,緩解了跋涉的辛苦,連最嬌貴的溫涼也隻是喊了幾聲腳疼而已。


    “等了快一個小時了,竟然沒車經過‘叁康區’嗎?”


    柴紹軒扯掉臉上裹著的布,擦掉滿臉的熱汗,一手叉腰一手扇風,粗眉毛擰著,一上一下,熱得表情扭曲。


    他坐在地上,拍了拍膝蓋,支了個位置,讓夏旦坐下歇歇。


    小丫頭卻精力充沛,擺擺手,表示自己很適應這樣的生活,一點也不累。


    方宸轉身,麵向一望無垠的沙漠,而遠處沒有任何車輛行駛的蹤跡,略略皺了眉,思索片刻,提議道。


    “溪統礦在‘叁康區’西北方,離這裏大概幾十公裏。龔霽說過,比起地心大陸其他地方,這片雖然危險,卻也算不上特別荒涼。我看我們還是往前走走,或許,能遇上黑車。到時候...”


    身旁驀地響起一聲笑,方宸轉頭,看見溫涼笑得抖肩膀,顯然是想到了剛來伍元區的時候,兩人‘黑吃黑’的場景了。


    方宸幹咳一聲,走到溫涼身邊。


    “嘖,還有力氣笑,我看你狀態還不算糟。怎麽樣,能走嗎?”


    “能是能。不過...”


    溫涼望著那灼人的大太陽,就不大想動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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