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會象征著總塔對五十三座分塔的轄治,而黑市則是散兵與第三方勢力的棲息所,本該是針鋒相對。


    但神奇的是,黑市多年以中立姿態藏匿在伍元區鬧巷中,竟然沒被取締或查封。讓外界不免推測,這多年相安無事、並肩而存的平衡狀態,怕是總塔與黑市負責人達成了什麽協議。


    打聽到這層關係的方宸,心裏有了譜。


    他脫了公會的軍裝,換一套低調的黑白撞色格子衫,配上筆挺微鬆的灰藍色直筒褲,寬鬆休閑。


    他背上還是挎著個熟悉的軍綠色背包,迎著太陽走向了‘黑市’。


    伍元區東北角的商業街裏有一座燈火通明的高層小樓,門前寫著‘離岸’二字。


    小尾巴曲文星惴惴地看向方宸:“方哥,你真要去啊?這裏,什麽人都有,挺亂的。而且那個老板,是個巨熱愛穿女裝的男人,他男女通吃,尤其喜歡變態。你要是落在他手裏,我怕你因為太變態而被洗洗吃了,又怕你不夠變態被攆出去打成重傷。方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方宸沒理他,自顧自地進了正門。


    “我,我等你。”


    “不用你等。”


    “可是...”


    “我說了,不信你,別跟過來。”


    “方哥...我真的後悔了...”


    曲文星咽了幹澀的喉嚨,怯怯地抬起手,想要抓住方宸的衣角。


    方宸卻撥開他滲出冷汗的手,轉了側臉,眼尾諷刺地抬了抬。


    “是因為被人打得太疼了,所以才後悔的嗎?”


    曲文星下意識地捂著脖子上的淤痕,拚了命地搖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方哥,我,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我不需要你的證明。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方宸淡淡道,“我沒興趣。”


    曲文星被方宸無情的話打擊得臉色蒼白,他勉強擠了個笑出來,招招手,喊道:“方哥,你自己小心!”


    方宸不再理會他的糾纏,自顧自地進了大堂。


    接待處沒有人,隻在長桌上擺了出號機。


    方宸上前,按了指紋。


    出號機緩慢地吐出一張白底紅字的號碼紙,方宸接過,隨著人流從左側的樓梯上樓,到二樓大堂的業務辦理處。


    剛進門,就被一股熱浪和血腥氣頂得反胃。


    方宸皺著眉,忍了半天,才轉頭看向等候大廳。


    裏麵的座椅排得很密,裏麵的人摩肩接踵地坐著,其中大多是缺胳膊斷腿的傷殘兵,懷裏抱著交易品,兇狠的目光四處逡巡,生怕有人來搶。


    方宸選了個角落坐,長腿搭著膝蓋,抱臂坐得隨意,在一群身體緊繃表情兇惡的軍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隨著冰冷的電子音,號碼依次被叫到。


    那些辦理業務的散兵拿著自己懷裏的寶貝,放在了麵前的傳送帶上,被一台x光掃描儀吞了進去,然後幾聲哢噠機械音突兀地響起,然後傳送帶緩緩退迴,罩著交易品的盒子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托盤裏的一摞紙幣。


    能明顯看出,有些人對評估結果是不滿的,因為他們的臉色鐵青,拳頭緊攥,嘴裏罵罵咧咧,卻也不敢反抗,隻拿了係統計算出的報酬,灰溜溜的走了。


    方宸看著那些傷兵淋了一地的血跡,又不著痕跡的皺了眉。


    “小哥,你要賣還是要買?”一個看起來還算體麵的中年眼鏡男推了推方宸的胳膊。


    方宸不著痕跡地與他拉開一些距離,白狐狸臉上掛著初次交易的惶恐和無助:“我在路上...撿到了一塊...咳,好東西,所以想過來碰碰運氣。”


    眼鏡男用細長食指推了推眼鏡,唇邊一抹了然的笑。


    他扭著頭,四處打量了一圈,才壓低聲音在方宸耳邊說道:“你撿到的是鐵磁體吧?”


    那人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漱過了,一股腥臭隨著吐息撲在方宸脖頸處,有潔癖的方某人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眼鏡男以為他是被戳中秘密的恐慌,嘶啞著哈哈笑起來,用拳懟了方宸一拳:“看你這樣的膽子,怎麽還敢進工會!”


    方宸連笑都懶得笑,身體貼著牆,表現出的僵硬絕不止是演技。


    眼鏡男又趴在他耳邊說:“公開交易鐵磁體是被禁止的!這二樓大堂是普通交易所,高端的鐵磁體交易都在三層以上!”


    方宸試圖屏氣說話,可失敗了,隻用一雙濕漉漉的狐狸眼望著眼鏡男。


    眼鏡男的腦補能力很強,他驕傲地拍著胸脯道:“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方宸忍著惡心,點了點頭。


    眼鏡男神秘兮兮地亮出自己的紅色手環,上麵寫著會員id,是一串六位數字。


    “現在上麵查得緊,鐵磁體交易收緊,現在,隻有正式會員、或者有資質的鑒定師才能進行交易。”


    “鑒定師?”


    方宸眼睛更濕了,亮晶晶的,似有淚光閃過。


    眼鏡男嘖嘖兩聲,鄙夷道:“為了這點小事就哭?對,爺爺我就是黑市聘的鐵磁體鑒定師。你把鐵磁體給我,我幫你帶進去鑒定,然後拿了錢我抽百分之一跑腿費,怎麽樣?”


    方宸又忍著惡心點點頭,指了指外麵,表示這裏人多,不好交易。


    眼鏡男很滿意方宸的識相。他一路拽著方宸出了二樓大廳,從後門離開‘離岸’。


    清爽涼風襲來,終於把方宸胸口堵著的悶氣一點點吹散。


    他被眼鏡男帶領著,在小巷裏穿梭,最後被堵在一個死胡同裏。


    方宸右手撐著牆,有些虛弱地抬眸看著眼鏡男。


    眼鏡男陰冷的笑滲人,而他的身後,出現了五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像是一扇屏風,在方宸麵前徐徐展開。


    “拿出來吧。”眼鏡男做作地摘了眼鏡,頗為瀟灑地一甩,以為自己帥氣逼人。


    他掌心凝了橙色電網,把方宸網覆在裏麵,像個籠子。


    “...你說什麽?”方宸的聲音也很虛弱,像是風,嗚嗚咽咽地上下浮動。


    “裝什麽傻啊?鐵磁體啊!”眼鏡男又上前半步,把方宸逼得後退半步。


    “你不是說要幫我?”


    “幫?現在這個世道,還有‘幫’這個字嗎?”


    眼鏡男吐沫星子亂飛,在陽光下濕淋淋得飄著,像是下了一場酸雨。


    他從懷裏拿出一袋鼓鼓囊囊的東西,裏麵的散碎物件把棕色布袋硌出了棱角。


    “看看,這都是戰利品。在你死前,我免費教你一個道理:在這個世道,擁有一雙慧眼識人,比什麽努力啊、天賦啊,重要多了。”


    眼鏡男像是炫耀軍功章一樣,把布袋子蕩秋千似的擺來擺去。


    方宸被清風吹得舒服了些,背靠著牆壁抱著手臂,一雙眼微彎,眼底顯出玩味的神色,長長地‘哦’了一聲:“您是說,擁有一雙健康到隨時隨地可以下跪的膝蓋和百折不撓的腰板兒非常重要?”


    眼鏡男一愣,捏著布袋子的手被勒起了青筋,氣得胸口喘似風箱。


    “大哥,這小子看著弱不禁風的,咱們直接殺了搶走不就行了?”身後傳來十分明智的建議。


    方宸忽得抬手:“等等。”


    眼鏡男獰笑:“怎麽?想說遺言?”


    方宸歎口氣:“我最近手頭緊,家裏還有個嗷嗷待哺的病人。我真的不想再犯事被罰錢了。你要不跟我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眼鏡男狂傲大笑:“我跟你道歉,笑話...”


    一句話沒說完,他束縛著方宸的電籠已經被那人強行撞破。


    而某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青年,一邊捶著胸口壓著惡心,一腳重重踹上眼鏡男的臉,烙了個端正的鞋印在上麵。


    “笑話?”


    方宸蹲在目瞪口呆的眼鏡男麵前,踢開他碎了一半的眼鏡片,右手凝出的橘黃色電流映亮了那張淡漠的俊臉。


    “說真的,我心情不太好。要不,你講個笑話給我聽聽?”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市(三)


    ‘離岸’三層。


    一個眉骨腫起、嘴唇破皮的眼鏡男哆哆嗦嗦地站在純黑鐵門前,弓腰彎背地替方宸刷開了門禁。


    “爺爺,孫子我就送您到這兒了。”


    “嗯。”


    方宸接過眼鏡男泛著油光的紅色手環,用布仔細地擦了擦,才略帶遲疑地戴在腕上,推門入內。


    三層相比二層要安靜不少,幾座不透明的隔間,隔間外有投影顯示序號。


    隔間對麵的幾排長沙發,著實與二層的木椅有著天壤之別。紅皮軟羽,低調奢華,看來確實是更高一級的會客室。


    方宸徑直走向昂貴的沙發。


    等候區隻有三四人,他們坐得分散,表情倨傲,身上穿的衣服仿佛鍍了一層薄薄的鐵磁體,在燈光的映射下發出金屬暗紋。


    幾人看向方宸的樸實著裝,似乎有些詫異,卻並沒有多問,隻移開了眼,專注於自己手中的號碼牌。


    方宸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眼鏡男的裝束打扮還有氣質儀態都充斥著低俗。若是沒見過三層的人,他倒並不懷疑眼鏡男是一位鐵磁體鑒定師。


    可現在...


    方宸察覺到了不對勁,起身想走,可此時門忽得拉開,十幾個身著褐色製服的麵具保安忽然魚貫而出,將方宸徹底圍住封鎖。


    “該id已經被注銷。此人身份存疑,帶走。”


    為首的一人揮了揮手,方宸的左右胳膊立刻被大力擰轉,扣在背後。一隻黑色的袋子直接罩在了方宸的頭上,係帶一勒,將視線封得嚴嚴實實。


    方宸倒也沒反抗,隻是順從地被架走。


    “喂,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方宸漫不經心地隨口扯了個‘救命’,實則暗自數著腳下的步數和方向。


    出門,右轉,二十步,進入電梯。


    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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