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當年應該見過,畢竟,也算是親手捅過他老巢。”溫涼閑閑抵唇,眼眸隱著幾分狡黠,“你別介意,我就這麽一說。”關聽雨稍微眯了眯眼,說了聲‘沒事’。畢竟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各為其主,戰場相見打得你死我活也是正常。不過,關巡察可不是喜歡吃癟的性格。她抹了把馬尾發梢,笑眯眯地湊近,不溫不火地迴敬了一句。“對了,剛才龔霽他們那個問題,你是真不會,還是假裝不會?我說,溫大哥,你不會是因為擔心方宸吃苦,所以根本不想讓他經曆這些所謂的‘習慣療法’吧?”“……”“哎呀,被我說中了。”關巡察特意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笑彎了眼睛。溫涼深深地望向關聽雨,而後者大大方方地轉了一圈,三百六十度展示,惹得溫涼輕笑出聲。“長得這麽無害,怎麽滿身八百個心眼子?”“案子破得多了,人的心思見得多了,也就沒什麽新鮮的了。”關聽雨抬眉,“那你說說,我猜得對嗎?”“沒錯,我不同意方宸的做法。習慣精神控製,意味著失去自控、失去尊嚴。他會在精神控製裏逐漸失去自己引以為豪的自製力,丟掉所剩不多的驕傲。為了變成一枚不傷人的盾,硬生生抹平銳利的劍鋒。”溫涼的視線盯著手中的水杯,過了許久,才低低地說了幾個略嘶啞的字眼:“我舍不得。”“……”關聽雨確實沒想到這一層。從大局角度出發,方宸的決策堪稱完美;可落到他自己頭上,這樣的決定,確實是太殘忍了。對麵的龔霽和任錢還在凝神研究著程序,關聽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卻見溫涼默默地放下水杯,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了過去。她一愣:“不是說不舍得?”溫涼腳步一頓,側臉骨線被燈光映得朦朧溫柔,聲音更是。“他的決定,我也不舍得拒絕。”有了溫涼參與,程序的調試速度明顯快了不少。等到方宸迴來時,看到的就是四人聚在屏幕前激烈地討論著。而溫涼坐在討論中心,修長白皙的右手閑散地握著筆,正挽著漂亮的筆花。他的眼神漫不經心,偶爾說一句,卻切中要害,手到擒來。難得見溫涼這樣鄭重嚴肅的模樣,遠遠看過去,竟有點迷人。方宸抱臂倚靠在門口,歪頭看他,唇角帶笑。心有靈犀一般,溫涼抬眸,對上方宸微彎的眼睛。他倏地站了起來,跟纏人的白貓一樣,朝著方宸貼了過去,垂著眼睫,在他耳邊低低地問:“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方宸斜了他一眼:“離了我,你生活不能自理了?”“嗯。”溫涼斬釘截鐵地說,“差點餓死。”方宸仿佛早有準備。他拿出一方還帶著熱氣的營養方糕,拆掉外包裝,揪下一塊,塞到‘不能自理’的退休向導嘴裏。“多吃東西,少說胡話。”“你做的?”“順手。”方宸頓了頓,“好吃麽?”“好吃。你做的,都好吃。”某隻花孔雀吃得津津有味,心花怒放,差點當場開屏。任錢:“……”龔霽:“……”關聽雨默默地從包裏拿出墨鏡,輕車熟路地分發到幾人的手裏。方宸察覺到了身後要翻上天的白眼和掉了滿地的雞皮疙瘩。他側頭咳了一聲,推開擋路的溫涼,徑直走到三人麵前。“也給你們做了。”五塊整整齊齊的方糕還溫著,味道香甜。裝作雙目失明的關聽雨用食指壓下墨鏡,露出一雙皎皎的笑眼:“見到我爸了?”“沒有。守衛說關中將出門辦事。我在那裏等了一天,他也沒有迴來。”“什麽出門辦事,他明明就在裏麵。”關聽雨無奈,“抱歉啊弟弟,我爸他這些年就是這種性格,喜歡清靜,不想插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嗯。”“我晚上也再去找找他。不過,別抱太大希望。他躲我,比躲你們更熟練。”關聽雨輕撫眉心,顯然也是極為頭疼。“如果關中將不肯外借,還有別人會有類似的腦電波模擬控製儀嗎?”方宸問。關聽雨頓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還有兩個。柴萬堰,或是葉既明。”在場的人不約而同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那就是沒有了。他們的視線移到近乎完美的程序代碼間,卻無奈地發現,沒有硬件支持,軟件再漂亮,到底也是空中樓閣,一場幻夢。“其實,借不到也好,你少受點罪,我這心裏也能好受點。”任錢拍拍方宸的肩,寬慰他說,“總還會有別的辦法的,我們一起找。”“...辦法或許有,但時間不夠了。”方宸低聲說。距離柴萬堰的三次公審隻有兩夜一日;而他有預感,哥必定會在公審後對溫涼出手。他不想成為誘捕溫涼的一張傷人網,不想成為捅向朋友的一柄無情刀。方宸兩隻手扭在桌緣下方,極用力地握緊,至於染血繃帶散開,無力地垂落在地。溫涼站在他的斜後方,正好看見方宸輕顫的眼睫。他拖了把椅子坐下,拉過方宸的手,一圈圈替他重新纏好繃帶。他的動作慢吞吞的,卻裹得完美。一道道整齊的紋路讓方宸惶惶的思緒慢慢靜了下來,直到溫涼打了個完美的結,他的心也溫然落地。“我一會兒再去一次。”方宸抬眉,“炸,也要把他的門炸開。”見方宸恢複了懟天懟地的銳氣,幾人總算是放下心來。任錢和龔霽開始琢磨著怎麽善後怎麽道歉,關聽雨跟方宸小聲商量著用什麽炮彈炸門安全又實惠。溫涼靠坐在一邊躲懶,聽著兩方殊途同歸的方案,邊聽邊笑。笑得肚子都發疼,溫涼稍微揉了揉,視線懶懶環繞一圈,忽得眉峰微皺。“長鶯呢?之前,不都是她主寫程序的嗎?”“她每天都要去看一眼原航,醫生說,他今天該醒了。”關聽雨看了看時間,也察覺到不對勁來,“...怎麽這麽久沒消息?”關聽雨倏地緊張了起來。7553是指認柴萬堰罪行最有分量的人證。如果沒有他,想要柴萬堰在軍衛法庭上低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小子可不能出事。“走,去看看。”關聽雨沉了眉,推開門,大步走出房間,幾人跟上,焦急地奔向病房。第二百二十二章 可憐的瘋子走廊上的燈不知為何全數熄滅,隻剩幽幽的月光淒惻地從窗口映進黑漆漆的長廊,映出一個抱臂蜷縮在窗下的纖弱身影。她似乎很是疲憊,隻披著一件衣服睡著。“長鶯?”關聽雨蹲在她麵前,輕輕唿喚兩聲。長鶯略微醒轉,卻連唿吸都很微弱,像是隨時要消失一般。“...啊,是關巡察。”“怎麽不迴房睡?”“我睡不著。醫生說了,他馬上就要醒了。他隻習慣我的照顧,所以,我要留在這裏。”長鶯削瘦的臉上有隱隱的雀躍,與平時消沉淡漠的樣子全然不同。關聽雨了然,放下心來,指了指裏麵:“你先休息,我幫你去看看?”“我們一起去吧。”長鶯顯然不想錯過7553醒轉後的第一眼。她湊近玻璃,玻璃倒映出她幹瘦的臉與枯黃的頭發。她看了一會兒,似乎不是很滿意,認真地用幹枯的五指捏著碎發,向頭頂壓了壓,盡力做到整潔。末了,她小心翼翼地問:“我...看著還行嗎?”“很好。”關聽雨帶著微笑的話給了長鶯鼓舞。女人甚至細細地笑了笑,垂眸時,隱有羞怯。“走吧。”就在這時,病房內傳來一陣嘩啦啦的嘈雜聲,似有銀瓶碎裂。又有人聲夾雜其中,聽不清話語,聲音盡是嘔啞,像是野獸原始的咆哮。“怎麽迴事?”在場的哨兵向導一瞬進入備戰狀態,極有默契地壓低身體,伏在門側。長鶯捂著嘴,麵容焦急,即刻想要衝進去,卻被在場的五人聯手阻止。關聽雨和方宸交換了眼神,而後,一人一腳,整齊地踹開病房的破舊木門。紫色與青色的電蛇兇猛地撕咬,向內突擊,迅疾如風,而身後的三位向導牢牢地操控著空間磁場,幾乎不可能有人能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中逃出生天。病房內一片狼藉。藥瓶碎片遍地,櫃子、藥架倒塌,團裏的野醫生倒在玻璃碎片間,身上的防護服被割出了血跡斑斑的傷痕。然而,這間病房中並沒有幾人預想中的外敵。病床上正坐著一副瘦弱的骨架子,雙眼凹陷,眼窩血紅。他的嘴張得很大,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牙床,而令人心悸的咆哮聲正從他喉嚨裏發出。“小航!”長鶯從門縫裏擠了進去,細得露骨的手指輕輕地抓住7553的小臂,一下一下,溫柔地替他按摩著痙攣的皮肉。觸感有些熟悉,7553猙獰的神情有一瞬間的軟化。被推倒在地的醫生被關聽雨扶了起來,從藥櫃裏拿了一針鎮定劑,剛推了一小半,就被關聽雨按住了動作。“我有話跟他說,不要讓他完全陷入昏睡。”醫生點頭,慢慢拔出了細長的針頭,將沒注射完的藥劑擱在一旁的櫃子上。7553逐漸癱軟在床上,兩隻眼珠卻惶恐地左右擰轉,像極了初初闖入陌生世界的原始人,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極度的恐懼。關聽雨拖了個凳子,坐在病床前,彎眉笑眼,表情如沐春風,可7553仍舊害怕地縮了縮,下意識地靠向長鶯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