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炮火連天,激戰不斷,這邊礦場中心的守備便鬆懈了不少。柴紹軒和夏旦在暗中放倒了幾個守衛後,順利地混進了黑壓壓的人群中。他一路焦灼地看過去,卻沒能看到周雁山的身影。他一邊擔憂她的安危,一邊驚駭地看向場中的那些血團,生怕他來晚一步,心愛的姑娘已經救不迴來了。夏旦著急地拽住了滿地瘋跑的狗子。她理智地指了指外援的爆炸,說再找不到救人的方法,兩個哥哥就要撐不住了。畢竟,兩個人怎麽能跟幾百個裝備精良的士兵周旋那麽久呢!!柴紹軒如夢初醒。他壓著焦慮,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布防,尋找著突破口。終於,一個相對可行的計劃在他腦海中漸漸浮現。他四處尋找,忽得,眼睛一亮,躡手躡腳朝著站在隊伍右後側的那個大胡子而去。“大哥,是我!”柴紹軒壓低了聲音,“跟我來,我帶你們衝出去。”那人猛地轉頭,眼神裏卻不是驚喜,反而帶上了驚懼。“長官,我們不逃了...我們,我們再也不逃了。”他連連後退,摔倒在地,連滾帶爬,那動作是一種馴化動物對皮鞭的恐懼。人群中立刻騷亂了起來,驚弓之鳥被最後一聲槍響嚇得丟掉了所有的羽毛,遍地撲騰。“幹什麽?!”站在最前麵的魏少尉不耐煩地抬臂,‘砰’地一聲投下了一枚子彈,在一片血肉飛濺之中,他嫌惡地移開了眼。柴紹軒和夏旦運氣好,躲在人群後沒有受傷,可卻也因此完全曝露在槍口之下。隻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們的外來者身份。“你們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一聲厲喝傳來,伴隨著槍炮如雷轟墜。煙塵逐漸散去,就在柴紹軒破釜沉舟決定舍命一拚的時候,從遠處精準地投來一枚炮彈,倏而落下,將木箱砸碎,尖銳的雜物直接割傷了魏少尉的側臉。這樣近乎於挑釁的一槍終於激怒了魏長官的所有怒意。所有的炮彈排山倒海地朝著子彈投來的方向反撲而去。柴紹軒驚得臉色發白,心猛地被揪了起來。不行,再這樣下去,老溫和方宸絕對會被打死的。他必須盡快完成他的任務!!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還有我(下)夏旦焦急地咬著下唇,試圖安撫大胡子的情緒,可那人近乎崩潰,什麽也聽不進去,隻驚慌地後退。她蹲在地上,想拉他起來,忽得,視線被地上的破布上的半幅繡圖吸引住了。那是用破布扯下來的線重新撚著繡成的半幅月亮,灰蒙蒙的,針腳卻密而紮實,卻被困在方形的礦井口裏,像是帶著鐐銬,鎖在方寸之地。那是渴望生的人才能繡下的未來。還沒到放棄的時候。夏旦猛地捏住了那半幅繡圖,紅著眼睛,拚了命地戳著那半枚月亮,仿佛想要把生的希望紮進那個絕望的人心裏。大胡子動作明顯一頓。柴紹軒立刻抓著那張破布,塞進了他的手裏。他扶著大胡子的肩膀,焦急地說:“大哥,我跟你說,外麵的月亮,比礦口裏的要圓!!你相信我,我帶你去看,我帶你們去看!!!跟著我走,快!!!”這種話,連騙小孩兒都不會上當。可拯救身處絕路盡頭的囚犯,隻需一個謊言一個足夠讓他們蒙住眼睛,掙脫泥濘,像個傻瓜似的,破釜沉舟地向前逃的,謊言。終於,大胡子顫抖地開了口。“長官,外麵,真的會比裏麵更好嗎?”“會!”柴紹軒焦急地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指著‘柴’字,重重地戳著,“我是總指揮官的兒子,我會把這裏的一切都匯報上去。有我在,你們放心好了!!”曾經被他憎惡的身份,此刻,卻變成了柴紹軒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這是他第一次,懵懵懂懂地認同了自己的身份。大胡子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他再沒說一句話,卻抖著腿站了起來。他滿是老繭的手,重重地握著柴紹軒年輕的手,裏麵,攥滿了生的期冀。柴紹軒眼底一燙,轉臉抹去了眼淚,啞著嗓子說道:“我的隊友會不斷挑釁,吸引火力,我們趁著下一次機會,向南方跑。但我們不能一起跑,會被電磁炮擊中,要分散成幾個小隊,年輕帶老弱,衝向那裏。”柴紹軒指著遠處的大門,堅定道:“大哥,我一定會想辦法,替你們打開大門!你們隻管跑,剩下的交給我們!”大胡子終於敢重新注視著那扇大門。那麽近,又那麽遠,仿佛怎麽也夠不到。可,他願意再試一次。大胡子蹣跚著,以傳話者和安撫者的姿態,小心翼翼地走遍了隊伍。眾人起初彷徨懦懦不敢言,可大胡子隻說了一句話。“至少,給咱們的孩子,爭一個將來。”所有人的視線,落在被他們護在中間的孩子們。那群孩子衣衫襤褸,眼神懵懂卻平靜,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麻木。仿佛天使落在了不屬於他們的地獄岩漿裏,被折斷了翅膀,再也飛不出這灘爛泥。低等人類,終將湮滅在新紀元的浪潮裏,這是殘酷恆常的叢林法則,這是優勝劣汰的進化理論。可,人類繁衍進化至今,靠得從來不是野蠻衝撞的獸性,而是獨立冷靜思考後,總結歸納出的人性。人性有時冷酷、有時愚蠢,可總是熱忱又不甘平庸。生而為人,必不會屈服。未進化人類身體裏的人性並不會因為武力缺失而損毀半分。薪火代傳,搏命一爭。所以,他們要爭。去爭一個,他們或許看不到的未來。魔咒般的,在無人注視的角落裏,這群被所有人輕視的‘臭蟲’,慢慢地凝成了幾個整齊的列隊,男女老少,依序而列。他們肮髒的頭慢慢地抬了起來,望著遠方的大門,胸中餘燼重燃心火。心跳隨著槍聲鼓蕩,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倒數。五。四。三。二。“一!”所有人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如長蛇般,拚命一遊。看守的士兵才意識到,這群底層的臭蟲居然還存了逃跑的念頭。他們立刻迴身圍堵,可前有溫涼方宸擾亂、後有組織有序的逃亡計劃,他們竟沒有攔下幾個人。魏少尉的臉徹底黑了下來。在他的管轄下,竟然會出這種亂子。這讓他怎麽跟總塔負責人交代?他鐵了心要壓住此等動亂,於是命令手下軍士不顧一切地阻攔和迴擊。柴紹軒和夏旦跑在最前麵,拚盡全力地躲著槍炮的追擊,已經來不及看身後的血流成河。此刻,他的目標隻有一個。大門。塵土模糊了視線,炸得滿頭是灰,兩人也毫不在意,奔向了門口的守衛室。一道明綠色的電子流倏而奔湧,門鎖‘咚’地一聲被擊穿,金屬悄然融化,鎖舌扭曲,再配上柴二哈驚天一腳,門便被輕易踹開。門內守衛一驚,握住武器迴擊,被柴紹軒一個肘擊砸倒,可身後又用來兩三人,他不得不迴身格擋。夏旦身材矮小,遠離格鬥中心,正好趁亂溜了出去,敏捷地爬上操作台,手忙腳亂地調試著按鈕。到底是哪一個?!此刻,第一批逃亡分隊已經即將抵達大門。可那扇高聳的門便是巨型屏障,阻隔了生與死。他們絕望地看向控製室。隔著玻璃,夏旦已經清晰地感受到了強烈到窒息的痛苦。“丫頭...方的...紅的...那個...”柴紹軒的臉被看守按在了桌上,肌肉變形,卻依舊掙紮著說出了幾個字。夏旦眼神一亮,重重點頭,手行至半空,卻猛地一顫。槍彈穿透,鮮血從肩骨和鎖骨的銜接處噴了出來,灑落在操作盤上,像是一場有溫度的血雨。“夏旦!!!!”柴紹軒失聲吼道,手臂肌肉一瞬間怒而暴起,掌間電子飛旋,竟然能跟守衛的電磁武器勉強對抗。可也僅僅是對抗。他夠不到那台儀器,也救不了夏旦。夏旦身體晃了晃,脫力地倒在儀表盤上。她倒在一片鮮紅裏,像是被紅花溫暖地簇擁著。可她笑了,臉頰沾上飛血的小酒窩調皮地露了出來。“一點都不疼。”她說。原來,沒有痛覺是一件這麽好的事情。她猛地攥拳,拚盡餘力狠狠砸向那枚控製鈕。一瞬間,那扇漆黑的大門咿呀一聲,展開一線生機。門前的人瘋狂地撲向那牢籠之外,踩著同胞的血,帶著溫度,奔向生路。夏旦和柴紹軒隻高興了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