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漠無生機的一對金瞳抬了抬,慢慢轉身,無神地望著溫涼。他伸出手,用拇指壓著溫涼開合翕動的雙唇,像是不敢置信,那人又重新開口說話了。溫涼抹掉方宸額頭上的虛汗,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口。“我都說了,這種小傷沒事兒的。怎麽能把我們家狐狸嚇成這樣?”方宸不說話,站在床前,隻直勾勾地望著病床上仍穿著病號服的溫涼。他一步步地走近,忽得迅猛拉住溫涼的肩,以一個霸道的姿勢將他重新壓倒。他的右手死死地扣住溫涼的手,像是糾纏不休的繩結,溫涼隻要敢動,方宸就會纏得更緊。“溫涼。”他執著地喊,“...溫涼。”“哎,在呢。”溫涼極有耐心地迴應,方宸的每一聲唿喚,終於都不再落空。方宸的眼眸似乎鬆了鬆,眼睛裏似乎湧動著厚重的情愫,卻無法訴之於口。“怕就抱著我。”溫涼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著方宸的脊骨,一下、又一下,極近溫和,似在安撫、似在撩撥。方宸嘴唇緊抿,沒有伸手,隻是手指稍微攥了攥,掌心有點潮濕。“好,那我來。”溫涼輕輕拉著方宸的後頸,將他按在了自己胸口。熟悉的向導素鋪天蓋地般滲透了方宸虛弱又緊繃的精神,那隻汗涔涔的狐狸終於垂了垂眼睫,暈倒在溫涼的肩上。溫涼右手輕輕撫摸著方宸的頭發,像是在安撫受傷的小動物。他側了側臉,看向在場四人,均是麵如土色,滿身狼藉。他右手輕輕一揮,向導素如柳絮緩緩下沉,遊走在他們身邊,被方宸電子雲壓迫難耐的眾人終於得以喘息片刻。蕭醫生艱難地爬了起來,麵對著斷胳膊碎腿兒的檢測儀器欲哭無淚。溫涼摟著方宸躺迴了病床,單臂支著身體,晃了晃手背處的針孔,打趣道。“蕭醫生,鎮定劑是這麽用的?這麽大的劑量,你把我當熊養啊?”“不是,您可是s級向導,我怕少了沒用...”蕭易的解釋有點蒼白,龔霽的臉‘唰’地一下就黑了,望著龔霽,手裏的檢討書已經躍躍欲試了。蕭易猛地打了一個寒噤,愁眉苦臉地半靠在病床旁,先查查方宸的基礎生命體征。體溫偏低,唿吸微弱,過度勞累,體力透支。至於其他的哨兵體質參數,比如電子電量或是自旋速度之類的,已經無從查起,隻能等這些儀器修好再談其它的。他去了另一側,慢慢解開溫涼的病號服。他剪開肩膀處包裹著的紗布,想要換藥,卻驚訝地發現,本是血肉模糊的傷口已經不再出血,隻有半指長的窄窄傷口,連手術線都快被吸收幹淨了。夏旦攙扶著龔霽,四人齊齊地圍了過來,神情各異。柴二哈紅著眼睛,粗壯的手臂緊緊攥著,被打了一針鎮定劑,處於想暈又不敢暈的狀態;蕭易神情複雜,隱隱有著愧疚,望著躺在溫涼懷裏的方宸,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而夏旦抹著眼淚,龔霽眉頭緊皺,幾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沾著灰,看上去被揍得很慘。“我知道你們沒有惡意。”溫涼接過蕭易手裏的那根針筒,“要不,等他醒了再說?”溫涼難得正經說話一迴。眉眼間的懶散褪去三分,語氣多了幾分親昵,不再遊離,就顯得親切多了。龔霽點頭。“溫少尉沒事了就好。我剛剛去查了查工會任務記錄,方哨兵他這幾天一個人接了六個任務,五個中等,一個困難,算是九死一生。連著這麽多天沒有休息,再加上這場誤會...”他視線掃過低頭不敢說話的柴紹軒、蕭易和夏旦。“你們,跟我出來一下。”柴紹軒已經預料到了一堆檢討要寫,幹脆借著藥性,白眼一翻,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可惜,龔霽不會放過任何一張檢討。他彎腰扛起柴紹軒,直直地望著風流蝴蝶蕭醫生。“自己走,還是我背你?”蕭易垂頭喪氣地磨蹭出了門,夏旦跟在最後,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拉門,還不甚放心地踮起腳尖,在玻璃前看了看溫涼和方宸。溫涼朝著她彎了彎眼睛,小夏旦才放心地點點頭,轉身追著龔霽的腳步離開。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起走溫涼收迴了視線,看著臂彎裏暈著的方宸。不過一周沒見,小狐狸就瘦了半圈,臉上也髒兮兮的,手上又添了幾道傷痕,被同樣黑乎乎的繃帶裹著,仿佛疲於奔命,也顧不上自己的潔癖了。此刻,他的雙手強勢抓著溫涼的衣服,嚴絲合縫。溫涼輕輕動了動腰,結果那雙手像是堅固的鎖,牢牢地嵌在布料裏麵。溫涼覺得,除了剪開衣角,沒有第二條脫身的路。“我不走,狐狸,鬆手,我給你打針。你不是不喜歡虛脫的感覺嗎?”溫涼單手撐在方宸身邊。方宸緊緊地閉著眼,手腳腰背紋絲不動。“這麽沒有安全感啊。”溫涼俯身吻他,柔軟又靈巧的舌尖頂開了狐狸緊緊咬著的唇齒,他的五指侵略性地插進方宸後腦的發間,將小狐狸一點點帶入懷裏,兩人肌膚相貼,親密無間。許是溫涼身上的味道熟悉又令人安心,方宸便也給了點麵子,慢慢地鬆開了緊抓著衣角的手。他卸了提著的一口氣,整個人緊繃的肌肉也逐漸鬆弛下來,頭一歪,徹底滾進了溫涼的懷裏。空蕩的臂彎被填滿,溫涼怔了怔,垂著眉眼溫和地笑了。他左手攬方宸的肩,右手在櫃子上摸索,抓了那支針筒,熟練地咬掉針上的保護套。他叼著針筒,單手挽起方宸的袖口,被手肘間藏著的淤青嚇了一跳。簡直就是被野狗咬了一頓,破破爛爛的,哪裏還能找到能注射的地方。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溫涼極輕地‘嘶’了一聲,又揉了揉傻乎乎的小狐狸腦袋。“我以後哪兒敢再切斷五感養傷啊。再疼,也得給你留一扇門。否則,你要是把自己折騰死了怎麽辦?”溫涼從腳踝的靜脈處紮了進去,手法穩健,動作快又輕。而後,穩穩地托著方宸的後頸,把他放在枕頭上。被窩裏的溫度剛剛好,還有溫涼的體溫,方宸纏著繃帶的手指骨卸了力道,身體微蜷,抱著枕頭,看上去終於像個休息的樣子了。隻是他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死死咬著嘴唇,額頭上的虛汗冒了一層又一層,像是掉入了某個噩夢邊緣,不得往生。溫涼掀了被子,把胳膊伸在方宸的肩下,長臂一攬,又把他的小狐狸抱進了懷裏。兩人的精神重新對接,方宸的情緒如同翻天的湖水奔湧而入,溫涼甚至來不及打開精神壁壘的大門,就被濃烈的愛意與擔憂撞得心酸不已。“...是我。讓我進去好不好?”溫涼不再強硬突破,輕聲叩門。沉重的大門在沉寂許久後轟然打開,留了一道縫。溫涼知道,這已經是方宸能坦誠到的極限了。他慢慢邁入,小心翼翼的。門後,兩顆電子無規則地撞擊著破破爛爛的電子軌道,火花四濺,力透重擊,仿佛悶拳打肉。而除了電子飛躍留下的道道金痕光亮,其餘的地方均是一片黑暗。溫涼站在精神世界的中心,環視四周,尋找許久,終於在另一片廢墟後找到了方宸。他把自己埋在黑暗裏,坐在類似行星軌道碎片上,單膝支起,手臂互抱搭在膝蓋,頭搭在盤起的手臂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電子對撞,像是在看什麽無聊的表演。溫涼緩緩走近,卻被彈了出去。他抬手輕觸,發現方宸周圍有一道透明的牆,像是牢籠,把他牢牢地關在裏麵,任何人不得靠近。溫涼沒有出聲打擾方宸。他隻是坐在不遠處,陪著方宸看電子對撞。‘怕黑,怎麽還把這裏弄得這麽暗?’溫涼問。‘……’方宸抓著手肘的五指緊了緊。‘這樣呢?’溫涼慢慢抬手。黑如暗夜的天空慢慢亮了起來,中心那圓孔迸發出耀眼的光,光亮如潮水漫過每一個角落,將每一個殘片都映得熠熠生輝。方宸卻皺了眉,將臉埋進了手肘。他身體極輕微地顫抖,腰背卻繃得很直,像是用盡全力去對抗恐懼一般倔強。‘為什麽怕光?’溫涼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方宸的旁邊,聲音很近,語氣很緩。方宸抬頭,剛好對上溫涼漂亮的眉眼。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以前,好像被關過。暗也討厭,亮也討厭。’溫涼眉頭微動,總覺得這話似曾相識,像是,有誰曾經跟他說過一樣。他壓下心口的異樣,微微笑了笑。他收迴了精神圖景中心的核心能量,瞬間,光明消失,精神世界重又罩了一層黑暗。溫涼起身,徐徐迎向方宸兩顆狂暴嗜血的電子。他的身邊蒙了一層溫和的光,核心渾圓,漾著清波,仿佛沙漠間的綠洲,誘人前去。電子無規則的撞擊慢慢停止,一點點地向著溫涼的核心靠攏,像是被恆星捕捉的衛星一樣,終於落入了近地軌道。溫涼抬手,掌心湧動著微光,核心自激發,由基態躥升到高能級,一瞬間,方宸的兩顆電子分崩離析,碎成塵埃狀。來自核心的能量轉移到電子之上,他們仿佛被點燃,驀地躥遠,在時間和空間的盡頭安靜地閃耀著,柔柔地,像是來自千萬年外的星光。方宸怔怔地看著,而後,低低問他。‘這是什麽?’‘電子躍遷。’‘那是什麽?’‘小把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