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早就出來了,方宸還困在裏麵。”丁一的聲音有些猶豫,“不過,綜合評估方宸的能力,再加上羅宇源和趙景栩的表現,我認為他們並沒有暴露。而且,如果方宸有危險,溫涼不會不知道。我個人認為,指揮官不用擔心。”“是嗎?”劉眠聲音喜怒不可辨。“這...”丁一似乎不確定,一陣劈啪聲和低聲交談過後,才驚悸地說道,“指揮官,剛剛接到的消息,趙景栩似乎帶人朝著地下工廠來了。”“派人跟著,隨時匯報。”劉眠的命令不容置喙,而語氣裏的指責十分赤裸,丁一的聲音也因此帶上了歉疚:“是,指揮官,是我掉以輕心了。”不想讓丁一被兇得太厲害,唐芯趕緊接了一杯熱水,小心翼翼地遞給劉眠,想讓他消消火。劉眠瞥了她一眼,沒再責問,靠坐在窗台上,拿出了隨身的平板翻閱資料。他的指腹在平板光滑的屏幕間上下滑動,忽得,手指一頓。“劉眠。”葉既明推著輪椅出來,眉梢緊蹙,而劉眠也正好起身,用同樣鄭重的表情望著他。“溫涼的檔案被人調取了。”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榮姐告訴我,方宸的指紋出現在42號數據庫裏。看時間,他竟然爆炸後第二天就去勘察了現場,還真的找到了殘留的指紋。景栩,倒真的很不錯。”葉既明讚譽他人的聲音依舊柔和,可合著清冷的月光,無端地讓人背後發涼。“是我失誤。”“不怪你。”葉既明撫著膝蓋,“當時我也沒想到,有方宸在,還是會失敗。你又怎麽能未卜先知,部署好一切?”“也不知道趙景栩是怎麽得到的指紋,有點蹊蹺。”“我也不知道。”葉既明指尖輕扣輪椅金屬扶手,一張一合,不見急促,末了,手指微蜷,淡淡一笑,“不過,我們不需要知道。”劉眠與他默契對視,立刻懂得對方的意思。“我沒有權限,短時間內很難替換數據庫裏的內容;你的權限倒是夠了,但親自動手難免惹人懷疑。給我半小時,之後,第42號數據庫將不複存在。”“好。”唐芯吃了一驚。部長和指揮官這是要摧毀整個未定罪嫌疑人檔案!為了一個方宸,值得嗎?他到底是...什麽身份啊?葉既明溫和的視線掃過發愣的唐芯,朝她溫和一笑:“好了,快去休息吧。”唐芯知道這是部長溫柔的逐客令,於是恭順地點了點頭,踩著高跟鞋‘蹬蹬’地跑走。葉既明的視線落在腳步聲遠去的走廊間,半張臉被夜色浸得淒白冷沉。不需多說,劉眠安靜地坐在了他身邊,與他一同沐浴月色。“如果你還在猶豫,我現在可以派人去攔下趙景栩。不過,他們遲早會對上,攔了這一次,攔不住下一次。”葉既明略抬眼簾,眉眼更加溫柔。“這幾天,看了‘恆星計劃’的初稿,想起了許多從前的事。方宸是方家僅存的一個兒子,我這樣做,實在是有些殘忍。”葉既明雙手互握,大拇指輕輕摩挲,像是布局人的仁慈一念。“如果溫涼肯接納景栩,或許方宸就...”劉眠半蹲在他麵前,直直地看向葉既明那雙春水似的溫柔眼眸:“既明,不要心軟,也不要說出這麽假惺惺的話。劊子手,不談仁慈。”葉既明難得聽到劉眠對他說出這麽有攻擊性的話。他垂了眼眸,細細地笑了。劉眠雙臂撐著輪椅的扶手,兩人在咫尺對峙,在如墨夜色下,像是兩抹濃重的剪影。“那好。這一次,溫涼沒有重傷昏迷,也沒有被精神操控,給他一個機會自己選。一個是能力孱弱的新兵、一個是手握重權的少校。溫涼那麽習慣於逃避的人,這次,會為了方宸而出手嗎?”劉眠一貫冷沉的眼底竟然隱約浮了一層笑,“我賭,他會。”葉既明薄唇輕彎。“我從不參與無意義的賭局。”葉既明輕輕推動輪椅向前。病房的門在他麵前緩緩拉開,他含笑的聲音被淹沒在細碎的嘈雜聲中,輕飄飄的。“不過,我也覺得他會。”第六十九章 背叛地下暗道裏空氣的味道漸漸變了。黏膩潮濕的腐臭味道被幾絲清風驅散,像是被封住的棺材被驟然開了一個小孔,三人貪婪地吮吸著新鮮空氣,仿佛從瀕死狀態中逃出生天。陰暗漆黑的通道盡頭亮起幾絲光線,勾勒出一扇方形門的形狀,在三人眼裏,那無疑是生的信號。曲文星走得越來越快,不知不覺中,已經遠遠超過一直默默領路的方宸。他蹲在門口,用力扣著門的縫隙,灰頭土臉卻難掩興奮,一雙圓眼睛在黑暗裏亮得明朗。“出口,這裏是出口!方哥,你真是神了,你怎麽知道...”話還沒說完,曲文星便聽得身後一聲沉悶的重物跌落。他驚愕地迴頭,卻看見方宸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方哥?”曲文星忙著拔開門,吃勁咬牙的功夫,顫巍巍地問出了聲,“...夏旦,他怎麽了?怎麽會突然暈倒?”夏旦著急地打著手勢,兩隻沾滿黑灰的手都要飛到天上。‘他一直都在發燒,你還不幫他探路!你是不是故意的?’曲文星又委屈又心虛:“他瘋得這麽正常,我怎麽能看出來他病了啊?!”夏旦說不出話,隻能笨拙地扶著方宸的肩,輕輕前後搖著,喉嚨間發出焦急的氣聲。方宸被晃得半是清醒半是昏迷,略微抬眸,眼瞳微散。“...不用管我,你們先走。”夏旦當然不會照做。溫長官說了,方哥哥的話要反著理解。她抱著方宸的胳膊,想要扶他起來,可肩頭驀地一重,是方宸滾燙的額頭虛虛垂在了夏旦的肩上。與此同時,‘轟’地一聲悶響,那扇門終於被曲文星撼動了一個小口子,星點光輝灑下,生的快樂幾乎要把曲文星砸懵。他幹渴生疼的嗓子發出幾聲嘔啞的笑聲,狠狠出了口氣,才想起來身後的兩人。曲文星忙借著光看清了方宸的情況。一路淡定又冷靜的領路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他垂著頭,渾身被汗水浸透,襯衫緊皺地吸在前胸後背上。下唇幹裂得出了血,手肘膝蓋處全是塵土,再加上一個血肉崩裂、白骨外翻的右手,狼狽得像是從墓地裏剛死沒多久還魂兒的新屍。曲文星倒退了半步,不敢相信方宸是用這種狀態一路領著他們走出地下迷宮的。‘幫幫我,我們帶他出去。’夏旦笨拙地用手去拽方宸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可夏旦身材太嬌小,重量不夠,反而被拽得一趔趄,差點也倒在滿是硬石頭的地麵上。曲文星站在原地沒動,撲弄著雙手的灰塵,不著痕跡地向後挪了一步,背靠著門,浸滿灰塵的手死死攥著粗糙的門邊。夏旦唿哧唿哧地努力了半天,卻隻拽得兩手通紅,勉強背了幾步,雙腿支撐不住,‘啪嘰’一聲一齊摔在了地上。“...夏旦,我們走吧。”聽見這話,忙於搬運的夏旦唿吸急促地抬頭,不解地看著曲文星,滿臉的疑問。“我是說,我們出去,找人迴來救他。這樣搬,會讓他傷上加傷的。”曲文星背對著門縫裏的光,聲音有些低沉,沒有平時圓滑的討好諂媚。這樣讓人信服的聲音說這樣大義凜然的話,夏旦有些不適應,呆了片刻,然後意外又感激地點點頭。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方宸,做了一個雙手相合的動作,說自己要留下來照看方哥哥;然後又十指微蜷,朝著曲文星做了一個感謝的動作,微微笑了,笑出一個真誠的小酒窩。曲文星不敢去看夏旦赤誠又純真的笑,隻別開眼,‘嗯嗯啊啊’地答應了,慌張地扭著拉開門,費勁地推開那道厚重的暗門。‘吱呀’一聲,門緩緩地打開。清澈的空氣徹底湧進了狹仄潮濕的地下通道,外麵的自由張開了雙臂,溫和地擁抱著曲文星疲憊的身體。自由和利益誘惑著他放棄最後的一絲善念。他握著門把手,半隻腳已經踏出了這黑暗囚籠,可不知為何,他還是迴頭看了一眼。夏旦十分努力地照顧方宸,又是擦汗又是包紮,忙前忙後的樣子讓曲文星想到了他那些年給人當牛做馬的模樣。一股怒意湧上,曲文星攥緊了拳,大步奔迴到夏旦麵前,雙手扶著她的肩,唿吸急促,像是被人吊著脖子擠出了一句話。“夏旦,你跟我走。”曲文星滲出冷汗的手指接觸到夏旦的掌心。那一瞬間,曲文星心底鋪天蓋地的自私算計,都化成無邊的黑色粘稠泡沫,將夏旦的精神圖景糊成了一片荒涼暗夜。夏旦捂著額頭,暈頭轉向地抵著牆壁,她純粹清澈的眼睛裏滿是不敢相信。曲文星沒想到夏旦的共情能力這樣的敏銳。他跌坐在地上,握著夏旦單薄的肩,哆哆嗦嗦地說著:“你看這裏的陳設,肯定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基地。我們撞破了羅宇源的秘密,還偏偏跟方宸在一起。出去以後一旦被發現,輕則被逐出工會,重了,會被人滅口的!如果現在我們去告密,把所有的事都推在方宸的頭上,或許能保我們的命!我們沒有說謊,我們隻是把自己摘出去!夏旦,你隻是個弱小的女孩子,你留在這裏能做什麽?!”夏旦的核心被那團濃稠又壓抑的黑色濃霧擠壓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直直盯著曲文星,顫著手臂打手勢:‘我不要害人。’“你沒有害人!”曲文星哆哆嗦嗦地說,“你隻是,你隻是袖手旁觀而已。”‘袖手旁觀,不算害人嗎?’夏旦無邪又帶著疑問的視線像是要穿透曲文星的靈魂。曲文星被直接戳中了要害,他甚至沒辦法說出一個‘對’字。夏旦用染上血跡的雙手揪著曲文星的袖子,神色很悲傷。‘龔教官說了,我們都是戰友,要互相幫助。’“什麽戰友!!那都是上麵騙我們去死的借口。我不會把命交給任何其他的人,絕對不會...”夏旦捏著曲文星的手,迫使他按著方宸滾燙的手腕。她指了指方宸,指了指曲文星,又指了指自己,手指比了一個‘三’,眼神倔強又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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