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既明安靜地看著他手指的婚戒,目光像是褪了色的月光。“劉眠,你不後悔嗎?”劉眠沒有急著給答案。他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完美融進了夜色裏,仿佛便是盤踞一方、獨守黑暗的蟒蛇。“人總得知道自己要什麽。為此,當然可以放棄一些不重要的東西。”葉既明撐著額角,眼睛清秀,神色卻晦澀。劉眠轉身,坐在他的身側,雙目直視,神態堅毅。“我們要的是權力,它實實在在能為我們所用,而不是愛情那種填補空虛的非必需品。我們是同路人,是戰友,是搭檔,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可以互相理解。我們的關係不需要法律認證、不需要感情捆綁、甚至不需要別人的肯定,但它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連接都要穩固。你不需要一遍一遍的確認,我就算後悔,也絕對不會後退。”葉既明撫著無名指的婚戒,清雋的眼睛微微彎了彎。“當然。”劉眠替他蓋好被子,把地上的空針筒掃進了垃圾桶,忽得想起什麽。“其實,也是該有人打開溫涼的自我禁錮了,他逃避得夠久了。”“逃避嗎?”葉既明看向窗外,那黑夜中大片炫目迷人的極光,像是權力王座上的桂冠,誘人采擷。“說不定他早就知道,如果不逃避,就會被像我們這樣的人利用。”葉既明蒼白的唇微啟,淡笑著說出了冷漠入骨的幾個字,“利用一遍又一遍,直到死亡。”劉眠從櫃子裏拿出一張棋盤,安靜地壘好紅黑二陣,在楚河漢界之上,紳士地朝著葉既明攤平手掌。“葉少將,來一局?”葉既明半靠在躺椅上,輕咳著坐直,起手撚了‘炮’,巡河炮,沿河十八打。劉眠中路平炮。葉既明微不可見地抬眼看了看劉眠,他沒有走‘馬’,卻撚著另一枚‘炮’,清脆地落子,赫然落在自己的那枚炮後麵。劉眠一看他布局,便撂了子。葉既明按住他的手,悠然地說道:“劉少將,入局不退,落子無悔。”劉眠看他良久,終於撚著自己的棋子,如他的願,吃了他的那顆‘炮’。兩人下棋很快,推手往返間,勝負已定。劉眠輕敲棋子。“...過時多久了,還用這種敢死炮的套路?”用象棋裏的強力進攻武器‘炮’作為誘餌,誘對方上門,失掉一炮,卻換得步步緊逼招招鉗製,短時間強效製敵。故名‘敢死炮’。抬手間,葉既明又吃他一子:“雖然老舊,但一招製敵。這次,必須要速戰速決。”葉既明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不出一分鍾,他便手執‘車’,輕聲道:“將軍。”劉眠坦然而笑。“你贏了。”葉既明倚在靠背上,手裏還攥著一枚‘馬’字棋,從容不迫地緩緩道:“開局炮勝馬,殘局馬勝炮。既是殘局,更可出其不意。趙景栩上位,柴中將想要將我下放,我的權力大幅削減,你的指揮官之位也因此岌岌可危。現在,我們正是殘局。雖然被動,不過,未必會輸。”“不是未必會輸。”劉眠用指尖輕敲棋子的紅漆,語氣篤信,“是一定會贏。”“你說得對。”窗外斑斕的極光墜入窗扉,劃過了葉既明俊秀文雅的五官,描出了他溫柔又淡漠的神色,疲憊的眼底赫然跳動著不息的火。整張臉極致的矛盾,卻又莫名的和諧。“‘恆星計劃’第二部 分-廢物人類迴收再利用計劃,根本不可行。這三年,我刻意停下這個項目,不願意在這樣無意義的事情喪浪費時間,可他們竟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隻以為我是身體虛弱。趙景栩從接過這個項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一敗塗地。”葉既明神情冷淡,唇角嘲弄地彎了起來,“他們真正該著眼的,是十年前的第一部分,有關s級向導的製造方法。” “嗯。目光不夠長遠,手段卻過於獨斷,柴中將本來就不適合總指揮官的職位。隻等溫涼恢複,我們就可以操控溫涼,把指揮權搶迴來。”劉眠頓了頓,“隻是,方宸他的天賦雖然強,人也夠狠,可現在的能力實在太弱。”“我本想讓趙景栩與溫涼搭檔。景栩是最優秀的殘次品,可惜遇上了油鹽不進的天才,無論如何都不肯打開他的壁壘。”葉既明輕輕歎了口氣。“算了,再給他們點時間。讓他們互相殘殺,剩下的那個,才有資格陪著溫涼,成為我們的棋子,也就是...”葉既明右手輕輕一拋,清脆一聲,那一枚‘馬’穩穩地落在了對方的大本營中,對手的‘將’字棋,應聲而碎。“...最後的殺棋。”第三十三章 弱者的生存法則方宸背著昏迷不醒的溫涼,沿著空無一人的螺旋樓梯朝著腐朽陰暗的地下室走。白天沒有察覺,可到了夜晚,地下室返上來的悶熱夾著酸臭味道如同海浪拍礁石。而一貫潔癖嚴重的方宸覺得自己就是汪洋大海中的孤島,被洶湧的臭味席卷。他本就五感敏銳,如今,幾乎要被憋得不能唿吸。他沒好氣地踹開門,把溫鹹魚丟在靠牆的一張躺椅上,隨手給他拍張毯子,然後拎著毛巾就要進浴室洗澡。可花灑才開了沒兩秒,水流便停了。方宸站在狹窄黑暗的浴室裏,身旁隻有一盞小橘燈,幽幽地照著滴滴答答的水珠,仿佛在觀賞一場冰雪融化。他五指插進額發間,壓住了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限製級語言,深深吸了口氣,借著小到可憐的水流,洗了洗臉和脖子,隨便淋了肩背,然後踩著水花出了浴室。溫涼依舊歪歪扭扭的睡著。方宸本打算視而不見,可終究是拗不過本能,借著那點少的可憐的水,淋濕了毛巾,給溫某人擦了臉又擦了手。表情十分嫌棄,動作十分輕柔。又折騰了十餘分鍾,方宸終於結束了勞動,才把自己摔在躺椅上。剛要閉上眼,可耳邊傳來一陣的聲音,像是倉鼠啃紙,稀碎又快速。方宸本就有火無處釋放,立刻掀了被子,兩步上前,凝了手刀就要劈死那隻不請自來的老鼠。“別別別,是我是我!”一隻圓圓的腦袋探了出來,臉帶驚慌。那白麵饅頭頂著一頭齊劉海,下巴上的肉可憐兮兮地搭在木箱的上麵,配著悶熱的風和潮濕的地麵,像極了熱帶雨林長出來一隻白白胖胖的小蘑菇。“...一個個都什麽毛病。”方宸轉頭就倒迴躺椅,左手搭在眼睛上,不耐煩地道,“放著好地方不呆偏偏來這種破地方,過來下鄉扶貧自我感動?”曲文星見方宸沒有弄死他,一顆心也放下一大半。他磨磨蹭蹭走到方宸的躺椅前,盤腿坐在他身邊,笑得羞慚:“那個,方哥,你別生氣。我今天出賣你...那不是不得已嘛,羅宇源那個老變態逼我說你和溫向導綁定的事,我也沒辦法。而且,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他想要找茬,總會有人配合的,我隻是他隨意挑出來背鍋的可憐蟲而已。”“別套近乎,我跟你不熟。”方宸聲音冷淡,想盡快結束對話,話尾已經很不耐煩,“你怎麽選擇,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曲文星愣了愣,立刻順杆爬,笑著去抓他的袖子:“方哥,你這麽說,就是不怪我了,對不對?”方宸拳頭微攥,‘哢哢’作響,曲文星立刻見好就收,柔軟地蹦了起來,肚子上的肉一顫一顫的。“方哥,別人有起床氣,你是有熬夜氣。行了行了,我不打擾你睡覺了,對了,這個給你...”曲文星費勁兒地解開皮帶,脫下褲子,剛要伸手向隱秘位置深處探,他忽得脖頸一涼。他僵硬的視線下移,看見一把映著月色寒光的小刀虛虛比在他的脖頸處,距離他的喉結隻餘不到一厘米。曲文星雙手立刻抱頭,褲子一聲悶響落地。方宸手裏的刀和他的目光一樣銳利,笑得意味深長,又明顯壓著火氣。“半夜遛鳥,挺有雅興啊。怎麽著,還要我自己掏錢買門票?”“方...方哥,你誤會了...”曲文星哆哆嗦嗦地收迴一隻手,腰背僵著不敢彎,手努力向下探,食指中指慌張地發顫,終於夾到了一張藏在褲袋內側秘密口袋裏的卡片。曲文星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擱在方宸的刀背上,然後屏住唿吸向後退了一小步,見那柄刀沒有繼續遞進,才逃難似的向後大退兩步,直跌坐到身後睡覺的溫涼身上。屁股下優雅的觸感讓曲文星又猛地彈了起來,跪在溫大佬麵前,手忙腳亂地替他揉著小腿。“溫...溫少尉...我這...好家夥,沒把您坐殘吧...”“他要是殘了,我還得謝謝你。”方宸餘光瞥著溫涼一如往常安定的睡顏,淡淡轉眼,二指夾起那張卡,勾手晃了晃,“這什麽?”曲文星用小胖手撫了撫胸口,心有餘悸道:“水卡。”方宸收得很快,立刻就揣進了口袋裏,一點也不多矯情。曲文星又討好地湊近,笑眯眯道:“你也知道,現在水資源稀缺,每個人配額都是有限的,我這張水卡可是很有誠意的。方哥,看在我這麽殷勤的份兒上,今天的事,抵了吧?”方宸淡淡地‘嗯’了一聲,抱臂翻了個身。曲文星鬆了口氣,費勁兒地彎腰,提好褲子,勒好腰帶,一瘸一拐地向外走。聽腳步聲不對勁,方宸懶懶地抬了一隻眼。曲文星本就粗腫的腳脖子似乎腫了一大塊,小饅頭似的。“羅宇源還是找你茬了,是麽?”方宸淡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曲文星轉頭笑了笑,庸懦得很坦蕩:“是,他打了我一頓出氣,熬過去也就好了。跟這種小心眼又記仇的人打交道就要當場解決,不能拖。與其讓他記在心裏,不如讓他當場發泄出來。”“然後,轉頭就過來討好我?”方宸抬眉。“嗨~誰會嫌棄路多呢?”曲文星撓撓下巴,笑得甜美,“您說,是吧?”“腳踩兩隻船,你哪邊也討不到好。”“您不會說,羅宇源也不會知道。”“哦?”“您懶得說,也不屑說,或許,也不忍心說吧。您可是好人呢。”曲文星精於算計的圓眼睛水汪汪地看他,“方哥,您別擔心。有能力腳踩兩隻船的,大概都是掉過水的。”曲文星笑得有點賤萌賤萌的,方宸手癢,想抽他一頓,可又懶得動手。倒真讓曲商人說中了。方宸躺迴了椅子上,上下拋著水卡,忽得輕笑一聲,道:“你做得一手好買賣,既然這麽了解別人的心理,也懂左右逢源,怎麽攤到自己身上,就不試著反抗?你知道的,除了你自己,沒人能救你。”曲文星迴了頭,總是噙著殷勤笑意的眼角閑適地彎了彎。他的眼底沒有自憐自艾,隻有與他年紀不符的、看透世態的灰心與悲觀,雖然轉瞬即逝,卻還是被方宸捕捉到了。“方哥,你可能不相信。我沒有在等人來救,相反,我隻有這樣,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找到自己的位置。”曲文星抬眸笑了笑,“方哥,你和溫少尉都是強大的人。你們想要站著活,這很正常。可你們不知道吧?有些人連唿吸都覺得恐懼,不敢直視惡,不敢反抗惡,不幫著作惡已經是他們最勇敢的舉動了。他們不想站著活,隻想爬著生。有些人畢生的願望隻想著,怎麽樣才能爬得舒服一點。”他轉過頭,月色在他背後,攏出一張巨大的網,而他是網上蜘蛛,攀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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