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方狐狸是在惡心和報仇之間,艱難地選了前者。“唔,舒服多了。”溫涼捏著毛巾輕柔地拭去鬢邊的薄汗,隨手解開發繩,散了中長發,躺得慵懶又舒服,整個人顯得柔軟。方宸抿了抿嘴唇,還是問道:“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我虐待你了?”“嗯。”溫涼很篤定地說道。“你刷新了我對嬌弱二字的認知。”方宸鼓掌。“謝謝,我很榮幸。”溫涼笑。“……”當懟人大師遇到厚臉皮,刀槍劍戟也沒了用武之地。難得雜亂的軍靴踏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怎麽聽怎麽帶了點逃難的意思。溫涼闔了眼,修長食指輕輕打圈按揉著太陽穴,另一隻手扯開領口的扣子,眉頭微皺,後又展平,似乎想到了什麽,極輕地笑了一聲。一肚子壞水的小狐狸。還挺有意思。第二十二章 預選課工會大樓的二層是基礎辦事處,依舊是中規中矩的四方隔間。沒有與時俱進的房間門牌還保持著舊時代白底紅字的樣貌,看著不平易近人,卻規規矩矩,讓人不敢心生侵犯。方宸隻隨意看了一眼,便沒什麽興趣地往三樓走。三樓的禮堂轉個彎便到。白牆黃地,四方有形。為了節省金屬和紙張,幹脆多用投影,光原件在牆上各處都有,形成了人工幕布。裏麵已經來了許多人,稀稀落落地站著,像是沙漠上棲息的幾堆啃咬腐肉的禿鷲。方宸安靜地站在角落裏,斜倚窗台,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場間來往的人。他們大小年紀不等,麵容有青澀有蒼老,但無一例外的是,肩上都沒有軍銜,大概都是剛入工會的新兵,跟他一樣,都是第一年的。隻是這一看就能看出人類的物種多樣性來。有人忙於奔走於各個集團之間左右逢源,儼然當代交際花;有人目空一切傲慢自居,安守一隅等待人前來跪舔;有人木訥,有人怪異,總之,人人看著正常,人人看著都有點毛病。方宸沒忍住掩唇打了個嗬欠,放下手的一瞬間,忽然理解了溫涼的感受。人看多了,真沒意思。就在他收迴視線時,看見了另一個角落裏唾沫橫飛的人,身高一米五不能再多,臉蛋十二歲撐死,身體圓滾,蓮藕似的胳膊亂搖,一雙大眼睛滿是情報,隨便哢嚓眨眼,分分鍾就能打印出一張人物小傳。方宸隨意靠了過去,靠著牆,抓了一根人工色素合成的黃色軟糖,慢悠悠地嚼著,耳畔傳來情報小哥不負責任的八卦傳言。“這個社會啊,大牛帶大神,廢物帶垃圾。什麽意思呢?就是說,選導師要慎重!還有,站隊很重要!”他刻意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公會裏麵總塔的長官可不少,如果站錯隊,那可不得了!你們也知道,貢獻額取決於你能接到的委托難度。如果你們選錯了人,這一年也接不到什麽好委托,到時候,不僅自己沒麵子,連你們身後的塔組也要跟著連坐倒黴。”“別賣關子了!具體說說!”這話果然勾起了吃瓜群眾的好奇心,於是在追問聲中,那個靈活的胖子跟個票販子似的,拿出一摞筆記,笑嗬嗬地揚了揚。“工會內部手記,起拍價,五個貢獻額。”場內一片嘩然:“什麽?!這還要拍賣的?!”方宸眯眼看著右下角的署名,‘曲文星’,輕輕笑了笑。文曲星麽,倒是有點意思。曲情報販子更加高傲地揚了揚手記:“每過一分鍾,漲價一個貢獻額!一個貢獻額等於一天的房租,你們可要想好了,你們浪費的不是時間,而是金錢!”果然,一旦事物被加上了期限,都會瘋狂地激發人心底的焦慮。於是,立刻有人出價:“六個貢獻額!”“七個!”“八個!”都是新兵,即使是家底富裕的,也隻敢一個一個往上加。方宸咬著軟糖,跟著拍手起哄,生怕場麵不夠亂:“好!”曲文星這時也坐了下來,拿一根軟糖,看著一堆人在他設的陷阱上跳舞,而他隻在一旁坐著等著大筆鈔票落網,實在是不亦樂乎。方宸換了個姿勢,靠牆坐著,隨口問道:“你也是新生,這手記哪兒來的?”曲文星滿臉神秘:“自然是有我獨特的進貨路子。”說完,往毫無興趣的方宸身邊蹭了蹭,在他耳邊刻意壓低聲音,故作高深:“我知道你,你是那個未進化人類監獄出來的大佬。”方宸抬了眉毛,未置可否。“聽說你入了五十三號,還綁了溫向導做入門教官。挺有本事的啊,你怎麽做到的?放心,我很有誠意。”他伸出三個手指,猶豫了片刻,又收迴了一根粗短的無名指,“兩個貢獻額,買你的故事。”曲文星圓滑的五官十分清澈,看不出算計,反而十分真誠。這樣的長相配上商賈獨有的語氣,矛盾感十分強烈。方宸撩起袖口,露出純黑色的細長手環,頂了頂手腕,讓他先打錢。曲文星小眼珠一轉,表示先收貨再打錢。方宸輕笑:“故事麽,很簡單。”他勾了勾手指,曲文星興奮地湊近,隻聽到了三個字。饒是曲文星見慣了大場麵,也沒忍住為方宸這樣的厚臉皮鼓一鼓掌。自戀成這樣,他確實牛逼。這邊兩個心眼多得像藕似的人你來我往,外麵還在為了一本不知道內容的內部手冊而爭得不可開交。曲文星大眼睛樂得眯成了一條線,然後他轉頭,看見方宸依舊是不怎麽感興趣的樣子。那白臉狐狸興致缺缺地靠著牆,隻盯著遠處投影光幕裏的課程設置,細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著支起的膝蓋骨。“明明聯合起來抵製坐地起價,就能成功讓這本手冊砸在你手裏,逼得你降價出售。可他們非得當這個冤大頭,你說,為什麽?”曲文星噗嗤一笑。“你試試啊。”方宸掰了掰脖頸,聲音不大不小地落在嘈雜的場間。人潮嘈雜聲隻靜了片刻,便被另一輪喊價聲蓋了過去,仿佛方宸說了個很可笑的笑話。曲文星眼睛眯得更窄,笑彎的眼底藏了一絲嘲諷:“競標靠得不是勝負欲,是恐懼啊。”害怕被這個世界落下的焦灼會絞碎人的理智;恐懼被他人強占先機的不甘會讓人拒絕思考。方宸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曲文星搓了搓手,視線落在依舊沒有一絲動容的方宸臉上。“你不想選一個好導師?”“想啊。”“那你怎麽不去搶一搶?”“你消息這麽靈通,難道不知道我的貢獻額是負的?”方宸抬眉,眼神隱有鋒利,饒有興致地看著曲文星,“再說,你一個向錢看的人,這麽刻意接近我幹什麽?”曲文星大眼睛直了一下,卻又軟了下來。“你這個人實在好可怕,我不想跟你為敵。所以,我在提前投資啊。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直接告訴你那本書的內容。”方宸揚了唇角,擺了擺手:“我不白拿別人的東西,尤其是聰明人的。不過,你要是願意給我,我倒也可以勉強收下。”曲文星撫掌感慨:“同行啊,同行。”那邊已經出了結果。一個脖子臉蛋通紅的年輕哨兵拿到了最高競標價,十五個貢獻額。曲文星興奮地手環抵手環,輸入交易密碼以後,貢獻額便自動劃了過去。他迴頭看著依舊坐在原地的方宸,心中生了好奇,像野草鑽地似的。“你真的不想知道?”“不用。”方宸的眼神丟向擁擠的人群,“他們自己會告訴我的。”話音剛落,禮堂前的兩張長桌上便亮起了幾盞小燈,牆對麵的投影也打出了幾行字。每個人的軍銜、所屬塔組、哨兵向導等級、以及過往貢獻史都一一列在了大屏幕上。在大部分人還在猶豫的檔口,一小撮人已經步履堅定地站到了最中心的一個名字之下。趙景栩。包括搶到了手冊的那個年輕哨兵。而意料之中的,龔霽的名字前麵沒有人排隊,光禿禿的。“還真是。”方宸輕聲自語。曲文星唿哧唿哧地坐下,理了理肚子上無處安放的肥肉。“趙少校是出了名的能力強,他帶出的哨兵向導,一年間最少突破兩級,都快成了工會的神話了。”方宸盯著那一行行簡介的小字,蹙了眉尖:“他隻在技術與進化部待過三年,經曆很簡單,升遷怎麽這麽快?”曲文星的眼神變得很奇怪。“你不知道技術與進化部是什麽地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想要套我話?”方宸抬眸,眼神冷淡,一副不想說就閉嘴的表情。曲文星撓了撓頭,小心地措辭:“如果說這個時代有信仰,那麽一定是技術。大家都認為,是白塔的技術保全了人類的火苗;而也隻有技術,能夠帶領人類開辟新的紀元,不再在這樣的黃沙遍地與紊亂磁場裏苟活,舊日的榮光一定能夠重現。這大概是人類進化至今的第一次,技術信仰淩駕於武力崇拜之上。”方宸鋒利的眉又抬了一下。“嗯?”曲文星撓了撓白麵饅頭似的臉蛋,笑得羞慚:“當然,對於我們這種廢物來說,武力值還是很值錢的。誒,溫少尉不是也在技術部養過傷嗎?他沒告訴過你?”“...你說,溫涼重傷退伍後,在技術部裏待過一段時間?”“有興趣?”曲文星眼珠子一轉不轉地盯著方宸,終於在那白臉狐狸的眼底捉到了一絲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