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俞竹醉又如往常一般,在凡間遊走。這好像成了他難得的一種放鬆的方式。


    最近幾百年,蒼墨忙著重新發展壯大狼族,兩人再沒見過麵。隻是聽說狼族近來又滅了幾個周邊的小族,狼族的勢力甚至更勝從前,他這個狼王倒是當得越來越有威望了。


    至於虎族,隨著陸梧身殞,妖族也再無妖王。俞竹醉對這個位置不感興趣,對外征戰也變少了。


    從東征西戰的生活中跳脫出來,日子好像突然變得無趣起來。於是不修煉的日子,他偶爾會去凡間逛逛,然後收集一些新鮮有趣的玩意兒,打算以後拿給孟槐序。


    經過一戶人家時,一陣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他駐足抬起頭來,發現牆角的槐花開得正好。在暖陽和微風的熏陶下,細碎的小白花肆意搖晃著,好似灑下了一連串清澈的笑聲。


    他這才發現,又是一年夏天了。


    恍惚間想起,他和孟槐序,就是在這麽一個夏天相識的。原來他們相識,已經一千多年了,橫亙了自己的半生。


    也不知道他閉關修煉得怎樣了。俞竹醉漫不經心地想著,然後往前走去。


    他的手上拿著一隻紙鳶。雖然這玩意兒幼稚了點,但感覺配孟槐序剛剛好。


    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他停住腳步,有些不敢迴頭。他的手驀地一鬆,紙鳶迎風飛上了天空。


    “竹醉大哥,我迴來了。”孟槐序一如當年,坐在槐花開滿的牆角上,搖晃著雙腿,對著他燦爛地笑。


    俞竹醉緩緩迴頭,疑心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許久,他望著那個白色的身影,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我的修為是不是提升了很多?你都沒發現我呢。”孟槐序眨著眼狡黠地笑了笑,笑容比山花還要明媚。


    “那看來沒有偷懶。”俞竹醉輕笑道,眉目都舒展開來,陽光給他的麵容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你什麽時候喜歡這些小孩的玩意兒了?”孟槐序看著飛走的紙鳶,懷疑俞竹醉是不是被誰奪舍了。他躍身而起,想抓住那紙鳶,誰知一陣風吹來,紙鳶飛得更遠了。


    俞竹醉扶額搖頭,無奈地想,也不知道誰更像小孩。九百年了都沒個長進。


    那風好似故意跟孟槐序作對似的,最終他也沒能把紙鳶抓住。隻好遺憾地放棄了,飛落到俞竹醉的身邊。


    “我們去找蒼墨大哥吧,我很久沒見他了。”孟槐序揚起臉,笑得燦爛肆意,“我們三個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了,他見到我一定會很開心。”


    俞竹醉臉上的笑意倏忽淡去,臉上的情緒很複雜,讓孟槐序看不懂。


    “怎麽了?”孟槐序本能地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心頭湧上了無數的想法。


    該不會,蒼墨大哥出什麽事了吧?還是說,兩族關係交惡,虎王和狼王不讓他們來往?


    此刻,他絲毫沒有想到,自己閉關了九百年,已經跟不上這個世界的發展了。他更沒想到,自己最在意的兩個人,已經決裂了。


    俞竹醉縱使不忍,但還是將這些年發生的事,簡短地跟他說了。


    孟槐序聽完,整個人如遭雷擊,久久迴不過神。


    “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誤會。我去找蒼墨大哥問清楚。”過了好一會兒,孟槐序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俞竹醉想,當初那場結拜,他和蒼墨其實都沒太放在心上,隻有孟槐序認了真。隻是,在後來的相處中,多少是有些真心的。他何嚐不想跟蒼墨冰釋前嫌呢?但是,他真的能相信自己嗎?


    也許,有孟槐序在其中調和,會有轉機也不一定。於是他默認了孟槐序的做法。


    孟槐序心事重重地去了狼族,幾天之後,他失魂落魄地迴來了虎族。


    這也在俞竹醉的預料之中。要是這麽容易解決,他和蒼墨也不會決裂這麽久。


    俞竹醉看他悶悶不樂,把自己收集的那些新鮮玩意兒都拿了出來。隻可惜,這次不好哄了。


    “竹醉大哥,那些事,真的不是你做的吧?”孟槐序仰著頭看他,長睫忽閃忽閃的,似乎有點緊張。


    “如果是我呢?你還會站在我的身邊嗎?”俞竹醉目光幽深,緊緊地盯著孟槐序。


    “我……我不知道。”孟槐序迷茫地搖了搖頭。但很快,他又輕聲說道,“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我沒有辦法讓蒼墨大哥相信這件事。”


    “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我自己都不知道。”俞竹醉輕歎一聲,笑中帶著些許苦澀。


    “在我心裏,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孟槐序眼神清澈,認真地說道。


    俞竹醉一怔,啞然失笑。他想,也隻有孟槐序會這麽認為吧。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隻不過,也不算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人。一切,不過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罷了。


    後來,孟槐序又想了些辦法,想讓兩人見個麵,把話說清楚,卻始終沒有如願。


    直到有一天,蒼墨向俞竹醉約戰,說是要為狼族死去的同胞報仇。


    那一戰,是兩人唯一一次,毫無保留的對戰。誰都沒有想到,在關鍵時刻,孟槐序會衝出來,擋在了俞竹醉的麵前。等兩人想要收掌時,已經來不及了。


    俞竹醉恨透了蒼墨,但其實,他更恨的是他自己。


    那一日,孟槐序身受重傷,神魂受損,昏迷不醒。


    俞竹醉嚐試著取來雲亂山藍洞中的寒棘石,打造了一張冰床,能夠勉強鎖住孟槐序離散的魂魄,但沒辦法將他喚醒。


    後來,俞竹醉去過很多地方,尋找能讓他醒過來的辦法。有時候是無功而返,有時候費盡心思拿到了法寶,卻還是無濟於事。


    他好像,被困在一個重重交疊的噩夢裏,掙紮著想醒來,卻不得其法。


    俞竹醉想,為什麽要千方百計救孟槐序呢?


    他從來都孑然一身,未曾體會過世間真情。他原本以為他是不需要的。


    後來,他有過短暫的溫情,有過暢快的人生,也有了造化弄人的分崩離析。


    孟槐序於他而言,就像那隻在無底洞中見到的彩色蝴蝶。是他曆盡千帆的那顆堅硬的心上,唯一的柔軟。


    在茫茫無涯的孤寂人生裏,他也就這麽個執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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