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何謙之這麽一帶頭,其他的鄉紳們紛紛顫抖著舉起酒杯,一直捧過了頭頂。


    常淩風接過酒杯,本想說幾句客氣話,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出來,舉起酒杯,朝著地上灑去,晶瑩透明的酒液在揮灑之下化作無數的小液珠,反射著旭日的光芒,格外的耀眼。


    地麵剛剛被清理過,濕漉漉的,紅色的血跡仍然清晰可見。


    “敬那些為了奪迴張垣而犧牲的兄弟!”常淩風從喉嚨裏說出一句話來。就在不久之前,得知了馬曉慶犧牲的消息,心中悲痛不已。


    所有人閉上嘴巴,靜靜地用目光看著常淩風做完每一個動作。何謙之見到常淩風灑酒祭奠陣亡的將士們,先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昨晚的夜戰雖然沒有親身經曆,但是也有所耳聞,為了攻下張垣,軍區和獨立團的部隊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近千名官兵犧牲。如果沒有這些英勇的戰士們,今天一早起來恐怕還會看到街上巡邏的鬼子兵,娃娃們還會到日本人開設的學校中去學習日語。


    “對,敬那些英烈們!”老人家這一句話說得有些顫音,但是實實在在,絲毫不夾雜著半點異味。


    在何謙之的帶領下,眾人齊齊將酒杯舉過眉心,將酒杯倒轉過來,杯中的液體在重力的作用下撒到了地上,直到殘留的酒液在陽光下拖著尾跡一滴落入青石板上,才將酒杯恢複了常態。


    眾人彼此相顧,眼中皆是淚花閃閃。


    這的確是一場振奮人心的大勝。日軍占領張垣近兩年以來,遍地實行奴役政策,而漢奸乘機橫行,不知道弄出了多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人間悲劇。若是讓日軍繼續在此盤踞下去,大家的苦日子便永遠沒個頭。這次被消滅的不僅僅是駐蒙兵團,連帶著號稱“鋼軍”的第5師團殘部也被收拾了,據說炸了個屍骨無存,讓市民們大為暢快。


    士兵中有人想起了昨夜戰鬥中犧牲的同伴,早已經熱淚盈眶,而站立兩旁的市民們則是被這一幕弄得心潮彭湃。起得早一些的市民們親眼看大,有數百之多蒙著白布的擔架被人從各處抬走,向城北的太平山而去,這些子弟兵們再也看不到今天初升的太陽了。


    這些犧牲的戰士們很多隻有十八九歲的年紀,正是大好的年華,他們是為了保護張垣的人們不再受鬼子的奴役而犧牲的。


    “常團長請放心,這些犧牲的將士今後就葬在太平山之上,我們會給他們修墳立碑,再建一座紀念碑,上麵刻上所有烈士們的姓名,往後每年的今天,我們全城的人都會上山祭奠英靈!”何謙之代表所有的士兵承諾。


    一個鄉紳在意旁附和道:“是啊,供奉是不會斷的,我們張垣人世世代代都記住烈士們的名字!”


    常淩風的眼眶濕潤了,馬曉慶那稚嫩的麵孔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對著何謙之等鄉紳敬禮,謝過之後,寒暄幾句便匆匆告辭。


    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通道,父老鄉親們默默地注視著常淩風他們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大街的盡頭。


    打下了張垣之後,軍分區首長召集團以上幹部開會,主要是商量張垣的下一步布防的問題。首長雖然眼中布滿了血絲,但是精神矍鑠,說道:“淩風,你對張垣最為熟悉,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常淩風想了想說道:“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日軍的實力不足以立即反攻張垣。第26師團被我晉北的部隊所牽製,有心無力。而北平的鬼子則一時間難以再派出更多的部隊來蹚這趟渾水。所以我認為在短期之內我們不會有太大的麻煩,但是長期就不好說了,畢竟這裏是平綏鐵路的必經之地,張垣一丟,第26師團以及厚和浩特一帶的鬼子和北平之間的聯係就基本上斷了。”


    首長以及其他的幹部紛紛點頭,一致認為常淩風所言非虛。平綏鐵路是北平通往綏遠的大動脈,作用異常重要,鬼子必定要挖空心思將張垣重新奪迴來,這裏免不了還會有戰火。


    常淩風又道:“張垣一丟,在察南的日軍主力幾乎損失殆盡,我們正好可以乘機將獨立混成第2旅團在其他縣的鬼子徹底消滅。”


    首長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這些鬼子就不勞你們獨立團動手了,交給一團、二團和其他的民兵部隊即可。你們獨立團的任務是在三團的配合之下,守住張垣。”


    常淩風應諾。


    部隊很快就調動了起來,獨立團的二營、四營以及炮兵營、偵察大隊主力全部都被調到了張垣,隻有關孟濤的騎兵營在張垣外圍配合軍分區部隊圍剿鬼子殘部。


    林鳳率領著一營、三營、五營和團直屬分隊繼續留在七星鎮,這裏畢竟是獨立團的大本營,不能丟了。


    在安排完城防事務之後,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間了。眾人草草地吃了晚飯,均感到周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於是劉一鳴提出要去澡堂子洗澡。


    為了避免擾民,他們直接去了今村均被殺的那個澡堂子。都是屍山血海裏闖出來的,沒人會忌諱這個。澡堂子老板早就被特高課的人下了大牢,嚴刑拷打之下並沒有挺過去,一命嗚唿了。這個天香池就空了下了,但是洗澡的設施一應俱全。獨立團的官兵們動手能力極強,燒水洗澡的事情自然不在話下。


    常淩風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穿上浴衣在大床上一躺,便開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從戰鬥打響之後,就沒有休息過,也著實累了。


    劉一鳴見常淩風睡著了,輕輕地掩上隔間的門出去,並且招唿著其他的士兵們盡量地走遠點,不要打擾了常淩風休息。士兵們也是難得的閑暇,有人從附近買了一些吃食,縱然沒有酒,眾人也是你一口我一口地邊吃邊聊了起來。


    在朦朧之中,常淩風感到房門被打開了,一股好聞的香味隨著外麵清涼的夜風吹了進來。室內的燈光幽暗,隻在南北兩角點了兩盞用粉綢遮住的壁燈,室內整個籠罩在一片曖昧的燈影之下。


    “是你嗎?雪凝?”常淩風呢喃道,他的聲音很低沉,間中還帶著濃厚的鼻音,似乎是受了風寒,唿吸都略顯沉重了此。


    模模糊糊之中,看到一個女子從門縫中輕移蓮步走了進來,她垂著頭,十分的恭順,隱約能夠看到一截天鵝般優美潔白的脖頸。


    “嗯,是我!”女人聲音細柔的說道,她的聲音很好聽,溫柔如水,謙卑溫順,隻是好像是剛刖睡醒一般,帶著點微重的鼻音。


    常淩風躺在一張大的離譜的大床上,之所以說它大,是因為那簡直不是一張床,像是一塊高出地麵的地席,別說是常淩風一個人了,就是再有個四五個人也放得下。


    大床的前麵是一串璀璨的東珠幕簾,外罩紅紗紗簾,室內本無風,可是不知為何那此紗簾卻無風自舞,輕飄飄的搖動著。


    常淩風微微地動動手,想要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女人輕輕地走到了常淩風的身旁,伸出一雙素白的小手,抬起常淩風的一隻腿,輕輕地為他揉捏起來。


    室內的霧氣濃重了起來,睜眼如盲。


    女人坐在床邊,皺眉向似睡非睡的常淩風看去,麵容陰沉,似乎有些憤怒,有些仇恨,可是隱隱的,卻又夾雜著一緣莫名其妙的慶幸。


    常淩風翻了個身,背對著女人。


    女人看著這個男人,萬萬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麵,一場大勝讓獨立團的官兵徹底地放鬆了警惕,剛才溜進來的時候,那些士兵們正在大塊地吃肉,早就聽說中國軍隊的夥食極差,看來所言非虛。不過,這剛好給她提供了潛入的機會。不然,在戒備森嚴的情況下,如何接近這個男人呢?


    女人從來沒有如此溫順恭謙的侗候別人,若不是特高課那個叫作鈴木杏子的女人這幾天的特訓,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甚至是想也不敢想。有時候,她在想,戰爭根本就是這些男人的事情,為什麽把她這弱女子牽連進來呢?


    想到這裏她有些出神,手裏的勁力大了一些,床上的這個男人發出了一聲悶哼。女人心如鹿撞一般,指尖從男人結實的肌肉上一點一點的劃過。


    她曾經在特高課的大院中見過這個男人,麵孔白皙,眼神邪魅,整個人都透著一絲俊美的邪氣。蒸汽四溢,暖意襲人。


    忽然,她搖搖頭,自己不該去想這些。眼前這個家夥是帝國的仇人,死在他手裏的日軍官兵不計其數,縱然是百死莫贖。既然如此,也是她的仇人。


    女人一直低著頭,她的名字就美智子,就是今村均留下的後手,經過鈴木杏子的突擊培訓之後,執行刺殺常淩風的任務。原定的計劃是到七星鎮伺機接近常淩風,擊而殺之。沒想到的是,張垣竟然被獨立團等中國部隊攻破了,就連今村均也被人刺殺了,而且就在這座天香池澡堂裏。


    用不了多久,常淩風就會麵臨和今村均同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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