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總是如此,似乎春天剛剛過去,便已成了炎熱的酷暑,中間就好像沒有過渡一般。


    此時正是夏日的三伏天。


    烈火般的日頭,仿佛要灼燒一切一般。郊野在田間鋤草的農民手握鐵鏟,此刻正揮汗如雨,今年是個好年,陽光充足的同時,雨水也極其充沛,農人們的心此刻就與他們手中被曬得發燙的鐵鏟一樣極其火熱。在這種期盼豐收的心境激勵之下,再苦再累的活兒仿佛都不再令人痛苦。


    城外,闕下,中壘中堅禁軍大營營地。


    一支四千餘人的禁軍正分列成四陣,在炎炎日頭下正訓練的起勁兒。


    雖然士兵們身上的製式領盆袖筒鎧甲早就被陽光曬得火燙,但卻似乎沒有人願意停歇,依舊在校場中辛苦的揮舞著手中的招搖令旗與戈矛刀戟。


    準確來說,是他們的長官,中壘將軍曹羲不願意停下。


    曹羲此刻頂著日頭,望了一眼遠處依舊生龍活虎的屯騎校尉司馬駿以及其麾下依舊活力四射的屯騎營,舉起水囊灌了一大口清水之後,繼續開始指揮麾下士兵艱苦訓練。


    新晉為中壘中堅營軍司馬的王成,牛勝,韓千衛,以及被夏侯玄安排在屯騎營擔任軍司馬的蘇幕,此刻都是叫苦不迭。


    “將軍。”身上衣甲已被汗水濕透的軍司馬王成來到曹羲身旁說道:“讓弟兄們歇會兒吧,這天氣,熱死個人!”


    “……好吧。”一向寬仁柔和的曹羲略一沉吟,將手中令旗交給王成說道:“傳令各營,就近乘涼飲水!”


    “唯!”王成接過令旗,大聲喊道:“將軍有令,各營就近乘涼飲水!”


    遠處王成、牛勝、韓千衛三人各自統帥的部眾,以及曹羲親自統轄的千人隊聽了將令之後,立即歡唿一聲,按照秩序退出校場,跑到各自屯部休息去了。


    遠處,雖然隻是少年但卻已有大將之風的司馬駿望著已經散去的曹羲麾下四營部眾,也叫來了他麾下最近剛剛升任的軍司馬。


    “蘇慕!”司馬駿擦了擦額上汗珠,下令道:“叫兄弟們也休息吧。”


    “是,將軍。”蘇慕說著接過令旗,傳訊去了。


    蘇慕早已習慣了這兩部之間不知何時開始的較量,不過在他的內心深處,雖然明白夏侯玄交給他的任務,明白司馬家族的狼子野心,但是對於自己的上司,司馬駿這個勇武過人的少年將軍,他的的確確是十分喜歡的。


    ——————


    這一年,已然是魏帝曹芳的正始二年,夏日的五月。


    炎炎夏日尚未過去,朝中就接到了兩道十萬火急的軍事急報。


    一份是都督荊豫諸軍事的都督夏侯儒傳來的消息:


    吳主孫權派遣三路大軍大舉來犯,東吳偽車騎將軍朱然及其副將孫倫等率三萬大軍圍襄陽樊城;偽威北將軍諸葛恪率三萬大軍進攻六安,偽大將軍諸葛瑾則親率精銳大軍五萬攻取柤中!


    而另一份急報,則是都督揚州諸軍事的都督王淩以及揚州刺史孫禮聯名上奏的:


    東吳偽衛將軍全琮進犯淮南,決芍陂灌溉之水灌城,燒安城邸閣,掠走民眾數千!


    整個大魏朝堂,上至皇帝曹芳,大將軍曹爽、太傅司馬懿,下至群臣吏民,麵對東吳孫權的大舉入侵,無不感到壓力倍增。


    其實朝中重臣謀臣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的發生,畢竟明皇帝駕崩不久,新主即位,正是國家多事之秋,按照吳蜀二地賊寇的習慣,進犯邊境也實屬平常,隻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東吳的動作竟會這般隱秘、迅速、且聲勢浩大。


    而在此之前,朝廷安插在東吳的校事傳來的情報大多不實,看來那位聲名遠播的東吳酷吏呂壹非但擅長捕風捉影,諜報工作也的確非同一般。


    經過朝堂廷議之後,太傅司馬懿主動請纓掛帥,請求出戰,皇帝曹芳,大將軍曹爽一同商議過後,一致同意了司馬懿的請求。


    年幼的皇帝聰明好學,通曉國史,知曉司馬懿曾經上庸神速破孟達、五丈原抵禦諸葛孔明、遼東一載平公孫的事跡,自然明白這個老太傅的能力確實非凡;而大將軍曹爽也有自己的打算,司馬懿以年近花甲之身軀,冒著酷暑之熱氣,披堅執銳親上戰場,如若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屆時再去收拾這個爛攤子,不但少了一塊大大的絆腳石,而且還可以借勢打壓司馬家族的氣焰,樹立自己的威嚴。如若司馬懿馳援荊州或者揚州順利成功,那功勞也是屬於自己陣營的夏侯儒與王淩的。


    就這樣,朝廷一邊命令三麵受敵的荊豫都督夏侯儒全力堅守,伺機退敵,一邊派遣太傅司馬懿親率三萬大軍趕赴荊州火速救援。


    另一方麵,王淩、孫禮所在的揚州兵力充足,且王淩、孫禮、諸葛誕等人盡皆是通曉兵機的人才,對手也隻有全琮一人,因此朝廷沒有向揚州派遣援軍與將領,而是令揚州都督王淩與揚州刺史孫禮一同統禦諸將,自行抵禦東吳衛將軍全琮的進攻。


    ――


    京城坊市間的人們早就習慣了在這伏日煎熬之際,跑到青明門外那家最熱鬧的茶肆去,喝上兩壺熱茶,順便再談一談最近發生的各種奇聞軼事,朝野新聞。


    這也成為了這繁華帝都中一道獨特的風景。


    “哎,聽說了麽?”茶肆中一名士子打扮的茶客,一邊瀟灑的搖著右手折扇,端起左手茶杯飲茶,一邊還不忘侃侃而談:“東吳又派了兵,據說好像是來進犯我大魏的荊州,還有揚州。”


    “早就聽說了。”另一名看起來好似官家子弟的茶客正緩緩舉杯,一邊優雅的啜著茶水,一邊不緊不慢的迴答道:“這次東吳派遣了大將朱然、孫倫,聽說已經包圍了樊城,與荊南都督夏侯俊林對峙;不光如此,聽說此次孫權的女婿全琮也率兵大舉進犯淮南呢。”


    “就是那個被我們的長平侯曹文烈打的屁滾尿流的那個全子璜?”


    聽到有人嘲笑這個接二連三敗在本朝軍神曹休手中的東吳名將、吳主女婿,茶肆中頓時一片哄笑之聲。


    “哎,話雖如此,可那全琮全子璜畢竟也是東吳名將,不可小覷啊!”


    “此話言之有理,不過聽聞朝廷已經派了司馬太傅親自率兵前去增援,想來應該不會讓吳人囂張太久。”


    “要說起這兩年東吳最有名的人才,那可不是什麽姓朱的、姓孫的,聽說過諸葛瑾麽?據說這諸葛子瑜有一個兒子,名叫諸葛恪,傳言其聰明才智不下於其叔父諸葛孔明,至於武略更是非常人所能及呢,這一次,聽說他也在北犯之列!”


    “嗨,就算那東吳賊虜再囂張,能是咱們司馬太傅的對手?”


    “這話倒不假。”


    的確,如今在整個洛陽城中,司馬仲達之名幾乎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畢竟,如今的大魏,能夠以一己之力西破蜀虜、北擒公孫、南禦吳越的名將,除了司馬懿以外,暫時還沒有聽說過第二個人。


    ——————


    荊南都督夏侯儒夏侯俊林,乃是已故昌陵悼侯夏侯尚的從弟,任城威王曹彰當年還是鄢陵侯的時候,他便擔任曹彰的驍騎司馬跟著曹彰來往征伐,後又任職征蜀護軍這一要職,進駐關西,抵禦過幾年西蜀,也算是有資曆有軍功的老將。


    在朝中,他不僅有著與中護軍夏侯玄的叔侄關係,與大將軍曹爽也是關係匪淺。不僅如此,皇帝陛下的妃子張氏之祖父張既張德容,曾經也與夏侯儒一同並肩作戰,平定過酒泉蘇衡的叛亂;不僅如此,張既之子,張妃之父,東莞太守、西鄉侯張緝,如今也與夏侯儒十分親近,故天子對夏侯儒也十分信任。


    盡管夏侯儒是個中規中矩的老將,但畢竟不是驚才絕豔之棟梁,故早些年一直沒有得到過坐鎮一方的權力。直到多年前,舞陽侯司馬懿為了抵禦西蜀諸葛亮的北犯,被朝廷調任去了雍涼戰區,夏侯儒這才成為了荊豫都督,荊襄一代的軍政一把手。


    自從他上任以來,倒是也沒有遇到過什麽大事,多年以來荊南一線倒也還算安穩。這對夏侯儒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方麵是如此一來,他這個荊襄都督便坐得安穩,壞處是無仗可打,夏侯儒總覺得自己的才能得不到體現。他自信自己的軍事才能並不比同族兄弟夏侯尚差。


    而如今吳將朱然圍攻樊城,也便成了他上任之後的第一次考驗。


    夏侯儒內心激動的同時,也有一絲緊張,畢竟這次他所麵對的,全都是成名已久的東吳名將,尤其是那個朱然,曾經依靠五千守軍便足足抵禦了故大司馬曹子丹數月之久,尤其是不可小覷的對手。


    此番太傅司馬懿給自己的將令本是立即率領荊州部眾前去親自救援樊城,可是夏侯儒認為自己的兵力不足,不應該貿然出擊,因此他分析之後,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暫時不要立即進攻,而是作鼓吹,設導從,離朱然率領的大軍六七裏之外,來往徘徊,來暫時牽製住吳軍,等待太傅司馬懿的大軍趕到荊州以後,再一起進兵退敵。


    這個計劃的確最穩妥,最安全,但夏侯儒不知道的是,也正因他的這意一絲保守,讓司馬家抓住了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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