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為什麽我高珣的情義,你曹綾要當做泥塵一樣來肆意踐踏?”


    曹綾聽了高珣這滿含怒氣但卻發自肺腑的質問,不禁抬眼再次望了望鏡中的那個挺拔俊秀的影子。由於銅鏡泛黃,她並沒有看到高珣的臉上,此刻是什麽顏色。


    望著這個已然算是人中龍鳳的夫君,曹綾的心中並沒有泛起太多的漣漪。


    她至今猶記得,十餘歲的那個春日,皇城迎賓台之上,他的父皇曹丕在台上接見的那個少年。那一日,她看到了她父皇臉上從未在少年孩童麵前展示過的凝重表情。


    她還記得,當年自己也曾親手製作了花樣的糕點,偷偷派遣了自己宮中內侍,專程送去了那人最喜歡去的黃公酒壚之外等候,以表達心意,但卻被那人冷冷拒絕。


    她也忘不了,太和四年,皇祖母尚在人世的時候,剛剛即位四年的皇兄知曉了自己對那人的心意,親自向加冠不久的那人提親,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那人為了一個齊地的醫女,居然連皇兄的賜婚都敢拒絕。


    她當初芳心暗許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昌陵侯府的主人,羽林監夏侯玄。


    漸漸地,她心中開始憎恨起了當年父皇與廷尉高柔定娃娃親的玩笑。


    她想,如果沒有這場原本就是一個玩笑話的娃娃親,那麽也許夏侯玄便不會這樣排斥自己,也許今日自己的夫君便不是眼前這個自己並不如何看重的人了。


    時至今日,曹綾心中那股因愛而不得所生的怨恨,隨著自己成婚之後,竟也漸漸轉移到了自己曾經並不討厭的高珣身上。


    此時此刻,麵對高珣的質問,曹綾並沒有一句辯解,也沒有一句反駁。


    此刻的她,依舊隻是平靜的讓身後的侍女為自己梳著當初文昭甄皇後所獨創的靈蛇髻。


    【注一:靈蛇髻,據說是由曹魏文帝皇後甄後所創。《采蘭雜誌》記載:“甄後既入魏宮,宮庭有一綠蛇,口中恆吐赤珠,若梧子大,不傷人,人欲害之。則不見矣。每日後梳妝,則盤結一髻形於後前,後異之,因效而為髻,巧奪天工,故後髻每日不同,號為靈蛇髻,宮人擬之,十不得一二也“。視蛇之盤形而得到啟發,因而仿之為髻。】


    這些往事,曾經也在坊間的好事之人大肆宣揚過,高珣如何能不知曉呢。


    今日他在這裏質問曹綾,也隻不過是想聽聽她的解釋罷了,高珣原本心想,哪怕曹綾隻是稍微服個軟,或者是稍稍對自己展露一點溫存,自己也就不會再去計較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隻不過他最終沒有想到,他的妻子還是默認了這些早已如煙的往事。


    高珣眼見此景、心念至此,原本震怒的他,竟然再次恢複了平靜,隻不過,此時他望向曹綾的眼神中,再沒有了昔年昔日的暖色。


    他心中此刻憤然暗想:來日我高珣定要將那人踩在腳下,讓世人看看,是他高子玉厲害,還是他夏侯泰初厲害!


    一念既生,高珣也就此墮入了魔障。


    昔日裏那個高珣心中敬仰親近的良師益友,就這樣變成了他此生最大的仇敵。


    ————


    高俊與高光二人自與高誕、高珣二人商議完宜陽典農劉龜與大司徒屬吏解弘二人的案子之後,便分別前去監牢之中單獨審訊了二人。


    高俊與高光分別見了二人之後,這才發現,劉龜並非是肆意前去禁苑狩獵的,他隻不過是酒後迷路,又興之所至,這才無意之中獵殺了皇家禁苑中的野兔;而解弘也的確形銷骨立,因思念亡父而容貌枯槁不已,絕不是天子所以為的那樣,隻是為了沽名釣譽而謊稱有病。


    兄弟二人既已查問清楚,於是便立即稟報了父親廷尉高柔。


    而恰巧今日皇帝於城北大夏門外、邙山腳下的宣武場中大會群臣,因此高柔打算親自前往,與皇帝說清楚這兩件案子,以免輕罪重罰、錯傷孝子。


    宣武場,乃是洛陽皇城之北,邙山腳下的一片大校場,但凡京兵每次出征,此宣武場都是將帥們激勵士氣的宣講之所。


    此時,宣武場上,群臣畢集,皇帝曹叡與太後郭女王麵南而坐,皇後毛氏、以及近來深受曹叡寵愛的郭貴嬪等一幹妃嬪女眷,則隨侍在皇帝身側。甄像、郭表、卞蘭等一眾皇親國戚則也正端坐在坐北朝南的高台之上。至於齊王曹芳,以及秦王曹詢兩個三歲的孩童,則隨侍在皇帝的身畔。


    至於廷尉高柔、大司徒董昭、司馬師司馬昭二子陪侍的太尉舞陽侯司馬懿、長平侯曹肇、攜帶幼弟鍾會的黃門侍郎定陵侯鍾毓、校事官何曾,以及攜帶幼子王戎一同入京述職的涼州刺史王渾、擔任荊州刺史一年有餘的毌丘儉等人,此刻則散座在皇帝席位的不遠處。


    中領軍夏侯獻,還有武衛將軍曹爽、副將曹羲、驍騎將軍秦朗、步兵校尉卞琳,以及身為羽林監的夏侯玄,此刻各自率領著麾下的中壘、中堅、武衛、驍騎、步兵各大營,以及五百羽林郎,在高台之畔護衛著皇帝的周全。


    原光祿勳和洽和陽士由於近年來身體欠佳,故辭去了光祿勳這個武職,擔任了九卿中的另外一個職位太常。其子和逌也因之調離了光祿勳的麾下,轉而進入了妻子夏侯羽親兄夏侯玄的羽林營中任職。而於桓於山君半年前也被舉薦進入了羽林營,此刻,和逌、於桓二人作為夏侯玄的副將,侍立在夏侯玄的身畔。


    一心也想在軍營中曆練的夏侯奉,為了不讓旁人說堂兄夏侯玄與夏侯獻結黨營私、任人唯親,故而刻意加入了驍騎將軍秦朗的驍騎營,經過大半年的曆練,此刻的夏侯奉已然變成了一個合格的騎兵。此刻他也正披甲持戟,肅然屹立在宣武場中。


    不多時,三三兩兩的臣子們紛紛都到齊了。


    皇帝見群臣畢至,朝著遠處場中守著一隻被紅色綢布蓋著的大鐵籠的士卒點了點頭。


    那守著大鐵籠的八名禁軍將士會意,刷的一下便揭開了那大鐵籠之上覆蓋的紅色綢布。


    眾臣紛紛抬眼望去,這才發現那大鐵籠之中所關的,乃是一隻斑斕猛虎!


    原來數日前曹叡在曹肇、毌丘儉、何曾、夏侯獻、秦朗,以及新任兵曹尚書孫禮孫德達等人的陪同之下一同前往大石山狩獵。就在眾人飛鷹走狗、玩樂正酣之際,一隻斑斕猛虎便從遠處林中徐徐走了出來。


    眾人見此猛虎聲雄力猛、威壯無比,且又來的突然,因此都嚇了一跳。


    曹肇、何曾平日裏武藝荒疏,因此並無良策;毌丘儉與夏侯獻、秦朗三人雖武藝嫻熟,但此時此刻三人還是不敢輕舉妄動,三人怕彎弓射箭一擊不中,過於消耗體力,因此隻是取出了長兵器,環護在天子周身,打算伺機而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兵曹尚書孫禮緩緩躍下了馬,取出了隨身攜帶的一雙手戟,他看準時機,嗖嗖兩下,兩隻手戟應聲而發,但孫禮心知此手戟輕小,那猛虎皮骨堅,難以傷之,因此他拋手戟隻是為了轉移猛虎注意力而已。


    說時遲那時快,孫禮投出手戟的那一刹那,立即抽出了腰間的長劍,他大喝一聲,趁著猛虎躲避手戟的空隙猱身而上,一劍便刺向了猛虎的心髒,但那猛虎也非等閑之輩,它見孫禮挺劍來刺,倏地一下向左躲閃了半尺,孫禮這一劍便刺在了猛虎的右腿之上,那猛虎吃痛,張嘴便要來撲咬孫禮!


    “孫禮上馬!”


    這時,身後的曹叡大喝了一聲,孫禮聞言下意識的便後退了數步,而那猛虎的右眼之上已然多了一枚羽箭。孫禮定睛去看時,那正是天子的金紕箭。


    此時,孫禮振奮精神,趁著那虎眼痛發狂,胡亂打滾撲咬之際,再次上前刺斷了它的左足足筋,那猛虎斷了雙足,瞎了一目,已然無法再行撲咬,在孫禮、毌丘儉、秦朗、夏侯獻眾人合力之下,終於擒獲了這隻猛虎。


    皇帝抓住猛虎之後,笑著說道:


    “此猛虎猖獗,猶勝蜀虜吳賊!”


    就這樣,曹叡心血來潮,萌生了在宣武場中斷虎爪牙以示威的想法。


    就這樣,這隻猛虎被曹叡抓了起來,被關在了這宣武場中的大鐵籠之中。


    此時,場內高台之上,百官擁簇,高台之下,眾軍護衛,宣武場周邊,甚至還有數千百姓在圍觀。


    那猛虎雖然瞎了一目,斷了雙腿,但依舊威不可當,此時,它用剩下的兩隻後腿與滿嘴的獠牙使勁的踢蹬撕咬鐵籠,並且發出了低沉而渾厚的、令人可怖的吼聲。


    猛虎之聲,穿透力極強,此刻在宣武場內外觀看猛虎的百官、百姓,聽了這震地發顫的吼聲,心中盡皆駭然,百官中有許多文士見不得這等威勢,紛紛嚇得跌倒在了坐席之上,而令曹叡心中覺得有趣的是,席間的三個孩子竟還比尋常大人還要有膽色。


    隻見涼州刺史王渾七歲的兒子王戎,此刻湛然不動,竟是了無恐色。而定陵侯鍾毓九歲的幼弟鍾會,此刻也並沒有被猛虎嚇倒。


    那王戎,正是鎮守北境多年、威望素著,被文皇帝稱讚有膽智技能,文武之姿的幽州刺史王雄的孫兒。


    除此之外,尚書令裴潛裴文行的幼子裴秀,以及定陵侯鍾毓的弟弟鍾會,此刻也都一副氣定神閑的神態,竟毫無懼色。


    而自己的芳兒,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真的天生神勇,此刻他麵對猛虎咆哮,竟然也不甚畏懼。


    曹叡見此,心中大感快慰。


    看來自己的大魏,人才輩出,可算是後繼有人了。


    不多時,那猛虎終於被鐵籠外的士卒用鐵鉗鐵剪斷了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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