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已至四月下旬。夏日的陽光,尤為酷烈。過往的行人,也紛紛都頂受不住這酷熱的日頭,紛紛走進附近的茶肆,飲茶乘涼。


    茶肆內,一身便服的曹羲,正與兩名禁軍什長:王成、牛勝席地而坐,一邊飲涼茶解渴,一邊低聲談論著什麽。


    “羲公子,根據那些去幽、並等州治下各個郡縣查探的兄弟們的迴報,以及那趙老板的最新供詞所述,此案所有的罪證,都已經隱隱的指向了京中的一位大人物。”


    “哦?指向何人?”曹羲為了不引人注目,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雖然看起來隻是漠不關心的飲著茶水,但其實心中又是急迫又是震驚,甚至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大魏朝中身份地位聲望如此顯赫的大員,居然也會牽涉在此案之中!


    牛勝將碗內茶水一氣飲幹,眼瞅四下無人注意之後,這才沉聲說道:


    “此人,乃是驃騎大將軍、舞陽侯司馬懿之弟,鴻臚丞,司馬恂司馬顯達大人。”


    竟然是司馬恂!曹羲聞言,不禁心下大駭。提起這司馬恂,便不得不提及“司馬八達”了。


    早在前朝漢末年間,河內名門司馬家的京兆尹司馬防老爺子,共生有子嗣共兄弟八人,而當朝名臣舞陽侯司馬懿,正是這兄弟八人中的老二。這八人長成之後,又盡皆學有所成,各有才名,因其兄弟八人俱以“達”為字,所以時人稱其一門兄弟才俊八人為“司馬八達”


    此司馬恂,字顯達,在八兄弟之中排行第五,在大魏國內也算是個能臣名士,因此陛下才任命他為鴻臚寺丞,掌管地方諸侯王、諸異族及外交、典禮祭祀等重要事宜[注1]。可是曹羲萬萬沒有想到,這司馬恂居然會憑借自己手中的職權,來做這狼心昭彰的通敵叛國之行!


    【注1:鴻臚丞,官名。中國古代朝廷掌管諸侯及少數民族事務。秦及漢初本名典客﹐西漢沿設,為九卿之一。漢景帝中元六年改名大行令。漢武帝太初元年改名大鴻臚。漢成帝時,將典屬國所轄職務並入。因所轄諸王入朝、郡國上計、封拜諸侯及少數民族首領等,多與禮儀有關,後遂變為讚襄禮樂之官,王莽改為典樂。東漢官名稱大鴻臚卿。】


    “情況是否屬實,確保不會是人犯隨意攀咬?”


    慮及此事事關重大,曹羲還是不敢完全相信,身為本朝股肱之臣、中流砥柱的司馬家竟會牽扯到這件事情當中。畢竟,司馬家身份地位既然顯赫之至,俸祿也都極為豐厚,又何以會做出如此之事?難道司馬家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圖謀,以至於其還需要大批資財來挪用?曹羲想到這裏,搖了搖頭,心想自己怎麽會生出如此可怕的想法。


    王成繼續說道:


    “那河內郡守王離本是自首之人,按常理來揣度,也應當不會隨意拉人下水。而且,那名東吳海鯊幫的頭目,還招供出自己藏有司馬恂大人的親筆信件,此事是與不是,隻要我們到了京城,將情況如實稟告陛下,讓司馬恂大人與那賊人當麵對質,一切自然會水落石出的。”


    曹羲明白,這兩名禁軍武衛營什長,王成與牛勝二人,說的也都不無道理,一切真相,等到自己押送人犯順利迴到京城之後,便自有分曉。


    ——————


    琅琊山道之上,尚有所求的夏侯玄不敢落下,緊緊跟隨在李惠姑身後,牽馬而行。


    “你的傷也好了,為何還要跟著我呀。”李惠姑迴頭看了看夏侯玄,不禁撲哧一笑。


    “我還要李姑娘,帶我去見吳普老先生呢。”夏侯玄見李惠姑燦爛一笑,臉頰也竟有一絲燥熱。他並沒有因此而停步,反而依舊緊隨著李惠姑的腳步。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師父他去幽州啦,歸期不明。”


    惠姑一麵以手中的竹杖揮打著周圍的雜草,一麵迴答夏侯玄。


    夏侯玄聞言,不禁略感焦急,他繼續趁熱打鐵道:


    “那,還有樊阿先生呢,聽說他的針灸之術,天下無雙,如若能夠找到他,同樣可以醫治好京中那位在下的長輩呀!”


    惠姑聞言,似是有些為難,她微微皺眉,歉疚的看了夏侯玄一眼,繼而解釋道:


    “我這位樊師叔,一向性子古怪,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肯為別人醫治的。有時候,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呀,你就是給他再多的診金,他也未必肯動一根針。對了,你且說說你要醫治的是何人,我再去幫你問問師叔,興許他同意隨你去,那也難說。”


    夏侯玄猶豫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其實在下的這位長輩,就是當朝太皇太後,卞氏。”


    夏侯玄之所以將此事和盤托出,實是因為這些時日,惠姑於自己不離不棄,更有救命之恩,且險些為了自己葬身在了那深坑之中,自己如若還有所隱藏,未免有些太過於不誠了。


    “你說的這個人,可是武帝曹操的遺孀,卞氏?”


    隻見李惠姑的表情在刹那間,忽然變得凝重無比,之前的俏皮可愛,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夏侯玄見惠姑神色有異,隻當她是因為自己提到了太皇太後而感到震驚,因此繼續追問道:


    “沒錯,不知你那位樊師叔,可否願意醫治呢?”


    “我師父說過,當年就是武帝曹操,將我師祖華佗下於大獄之中,冤屈而死。不要說我師叔性情古怪,即便我師父也在這裏,他也定不願意隨你前去。”


    這一迴,李惠姑說話的語氣,也突然冷了幾分。


    夏侯玄聞言愕然,自己在洛陽之時,為人處世雖稱不上滴水不漏,但也算是極少出錯,可是近日以來,在這位惠姑麵前,自己卻屢屢失言犯錯,他不禁心下暗自懊悔,早知如此,自己就應該隱瞞惠姑,待得請來了樊阿先生,一切難題自然也就不難解決了。夏侯玄心中思慮的同時,立即勸解挽迴道:


    “前人恩怨,又何必念念不忘,再說武皇帝早已崩逝多年,樊先生世外高人,又何必再去糾纏計較呢?”


    “夏侯公子,你還是早些迴去,另尋名醫吧。我也幫不了你。”


    李惠姑聞言,臉上神色複雜,她又悄悄看了夏侯玄一眼,眼神中盡是憂愁之色,與此同時,她也並未停下腳步,而是繼續沿著山道前行。


    “李姑娘……李姑娘……”


    夏侯玄見惠姑頭也不迴,一急之下開始大聲唿喚,可誰知對方依舊無動於衷。


    “李惠姑……謝謝你幫我醫治好了‘白雀’,還那麽細心的照顧我,你記住,我的名字叫夏侯玄,如果他日有緣,得以再相見時,還請姑娘......不要忘了在下……”


    不知為何,一向成熟穩重的夏侯玄,此刻見李惠姑轉身離去,隻覺得內心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他一時之間情難自禁,就這樣朝著山上大聲呐喊著,他的迴音就這樣飄蕩在山路間,久久都沒有消散。


    密林之後,李惠姑不禁迴頭,順著枝椏之間的縫隙中朝著山下白衣騎士離開的方向望去。而她此刻的眼神,與方才夏侯玄的眼神竟一般無二。


    “夏侯玄……放心吧,我.......不會忘記……”


    夏侯玄並未朝著來時的路線返迴,而是走了另外一條官道。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看風景,而是抱著一絲希望,想要僥幸遇到哪位神醫,或者從別的地方打聽到吳普的歸期。但是,世上的事情,往往總是不盡人意,自己如此做,也隻不過是大海撈針,徒然無功而已,率及此處,夏侯玄不禁心情鬱鬱,長長的歎了口氣。


    “小二,給我來一壺涼茶,三個饅頭,一碟醬肉,一碟......薇菜。”夏侯玄趕了半日的路程,也確實有點餓了,而他不知為何,突然就又想起了自己在獵坑中聊以充饑的薇菜。


    “行嘞,客官稍等,馬上就好。”店小二正要去後麵吩咐,隻見又有一人走了進來。她朝著夏侯玄所坐的席位望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麵上帶著一絲笑意。


    “小二,給我也來一壺涼茶,我要和,這位兄台同席。”那女客手指著夏侯玄的席位,給小二吩咐道。


    當這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夏侯玄的耳中之時,他幾乎抑製不住心中的狂喜。夏侯玄一時之間沒有明白,是因為自己尋找神醫之事有了著落才欣喜若此,還是因為得以再次與惠姑會麵才如此開心。


    “好嘞,你先請坐。”小二在夏侯玄旁邊又鋪上了一片涼席。


    “惠姑,是你!”夏侯玄一臉驚訝,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詫異的問道:“你不是,迴琅琊了嗎,怎麽會到此處?”


    “雖然沒有吳普和樊阿兩位名醫陪你迴去,可是,不還有我這個李姑娘麽。”她笑了笑,朝著夏侯玄眨了眨眼睛,望著夏侯玄恍然大悟的模樣,李惠姑笑著說道:“放心吧,我的醫術,還不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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