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諸葛誕與眾友闊別多日,今日則好不容易相聚一堂,因此一個個都是情緒激揚。


    衛烈一直在眾人耳朵旁喋喋不休、不厭其煩的炫耀自誇著他那新練成的一式“八駿神遊”劍法。


    而對書簡愛之如命的傅嘏,則在眾人品茶閑談的空當中,與家學淵源、精通道家經典、陰陽易理的荀粲請教一二,而對各家經典均有涉獵的曹羲,也會時不時與二人一同商討談論一番。


    諸葛誕則以茶代酒,與闊別多日的好友們暢飲了起來。


    青青苑中,此刻鳴起了一陣清越而又哀幽的琴音。


    這首曲子,如果是常客,一定可以從指法與琴音中推測出,是花魁姑娘郤芳笙所演奏的。


    但今日的曲子,卻是大家之前都沒有聽到過的。


    就在三樓滿堂的眾賓客沉醉於琴音之中時,一聲哀怨如孤雁的歌聲融入了那琴音之中。


    這是另一位花魁姑娘,遊靈兒的歌聲。而她所唱的這首曲子,同樣也是新曲子。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


    聽了這哀怨幽清的開篇一聲之後,眾人的神思都被吸引到了這個故事之中。


    原本略略有些喧鬧的青青苑,此刻忽然就變得寂靜了起來。


    諸葛誕一向對民間歌謠沒有什麽涉獵,因此聽不出這首令人驚豔的曲子究竟出自何處,心中好奇的他不禁問道:


    “此曲,可有出處?”


    精通書籍詩歌的傅嘏聞言,微微一笑道:


    “此曲,乃是流行於江南廬江郡的一首民間樂歌。其名為:孔雀東南飛。”


    “孔雀東南飛……”


    諸葛誕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知所以。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往事,因而稍稍有些出神的曹羲也笑道:


    “不錯,是孔雀東南飛。此曲,其中倒是藏著個故事。”


    “哦?”


    諸葛誕一聽此曲還有故事,頓時興趣更濃了起來,他打破砂鍋問到底,繼續問道:


    “什麽故事,曹兄說來聽聽?”


    曹羲呷了一口甘苦並行的熱茶,迴味了一小會兒,這才迴答諸葛誕道:


    “這個故事,說來話長,還是我父親,在我兒時的時候,說與我,和諸位兄弟聽的。”


    “哦,子丹將軍?”


    眾人聞言,倒是略略顯得有些驚訝。畢竟,誰又會想到,半生征戰沙場,顯得大大咧咧、豪氣頓生的曹真曹子丹將軍,竟還會給兒子講起這樣纏綿悱惻的故事。


    諸葛誕顯得更好奇了。


    曹羲笑著繼續言道:


    “這個故事,講的,是漢末建安年中之時事。那個時候,家父還隻是一個少年兒郎。而曹文烈叔父,那時,還尚在江南大儒那裏,學習兵法韜略、文才武藝。而說起這個故事,就必須要說起當年,這位大儒的另一位弟子。”


    聽到此處,諸葛誕不禁問道:


    “曹文烈將軍,號稱是曹家千裏駒,乃是我大魏宗室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那大儒,還有其他弟子,想必一定不是什麽泛泛之輩,必能與曹文烈將軍一較高下!”


    曹羲點了點頭道:


    “公休大哥所言極是,這位江南大儒,不僅僅教了文烈叔父一個徒弟,他還有另外一個光明璀璨的得意弟子。而此人,正是之前大敗劉玄德七百裏連營,一戰而天下知名的東吳駙馬,陸議,陸伯言。”


    眾人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這陸伯言的確不是什麽泛泛之輩,果然是個佼佼良才!”


    曹羲繼續說道:


    “其時,文烈叔父正與那陸伯言一同學藝江南,而那時,袁術袁公路攜紀靈、雷薄一眾驕兵悍將,占據淮南,搜刮膏脂,尚不知足,因此派遣暫時依附於其麾下的悍將孫策孫伯符,率領淮南精兵萬人,猛攻廬江太守陸康治下宛如世外桃源的廬江郡。


    想那廬江郡界,在陸太守的治理之下,雞犬相聞、夜不閉戶,真可謂是亂世中的一處人間仙境了。隻可惜,廬江再好,也抵不住孫伯符和那一萬精兵的猛攻死纏。廬江城破後,陸公自戕殉城,而他那年幼聰穎的族孫陸議則一時之間不知所蹤。”


    諸葛誕好奇之心大起,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意思。曹羲則好整以暇的呷了一口茶水,想要賣個關子,吊一吊眾人的胃口,他品好了茶,這才繼續揚手長談道:


    “有個傳說,說是陸議被陸康麾下的一個幹練小吏,名叫焦仲卿的,給救走了。這其間自許多曲折之事,就連我父親與文烈叔父都無從知曉,我就更加不知其所以然了,就單單說一說今日這首曲子,倒正好是唱這個焦仲卿,和他的妻子劉蘭芝的。


    話說後來,建安年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因不得焦母所愛,為仲卿母所遣,此劉氏女自誓不嫁。其母家又逼其改嫁與新任廬江太守李術之五子,劉蘭芝雖被焦母所休,但其與焦仲卿兩情相悅,故而誓死不從。


    在她即將改嫁的那一日,她便投水而死了。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故為此詩雲爾。”


    聽了曹羲講述的這個故事,諸葛誕與席間眾公子紛紛唏噓不已。眾人雖都是飽讀詩書,但所研習的盡皆是論語、詩、書之流,於這樂府、民歌,倒是所知草草。


    諸葛誕又好奇的問道:


    “那這詩,究竟又是何人所寫呢?”


    曹羲笑了笑道:


    “關於此詩,究竟為何人所作,羲也不得而知了。”


    這時,青青苑中笙歌陡起、絲竹嘔呀,長袖飄飄、樂聲洋洋,花魁遊靈兒開始婉轉吟唱起了此一曲孔雀東南飛: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


    聽了遊靈兒那纏綿悱惻的歌聲,許多聽過此故事的酒客紛紛目中噙淚,心中滴血。


    “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諸葛誕聞言,長歎了一聲,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複得此婦。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一向沒心沒肺的荀粲聽了這句,笑著點了點頭道:


    “這焦仲卿倒也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子。”


    遊靈兒長袖揮舞,繼續唱著那令人腸斷的哀曲:


    “......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複取!”


    聽至此處,眾賓客有許多都不禁麵露戚容。


    的確,在此美酒與哀曲的熏陶下,就算是鐵石心腸的鐵漢,心腸也會不由自主的軟上三分。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諸葛誕聽至此處,不禁將杯中茶一飲而盡,長歎一聲道:


    “好一個君當做磐石,妾當作蒲葦!好詩句,好情義,當浮一大白!”


    荀粲則隻是默默聽著那飄渺輾轉的歌聲出神,似乎是在迴想著什麽往事,又好似是在期待著什麽明日佳事,並無言語。


    “......府吏還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後單。故作不良計,勿複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


    聽到此處有情人拆離至此,樓閣中那些女扮男裝的女客們,紛紛不由自主的擦起了眼淚。倒真成了“滿座大丈夫,盡做女兒態”。


    “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鬆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那花魁遊靈兒與郤芳笙一曲長歌奏罷,也紛紛哀不自勝,淚流滿麵。


    就在此曲完畢之後,眾人正自傷感於曲中人的時候,一聲響亮的鼓掌聲自二樓一處雅座處傳來,眾人不禁皆迴頭抬眼望去。


    隻見一位華服公子,在一群或顯英武,或顯睿智的年輕人的擁簇之中,緩步來到了軒欄前,凝目望著樓下台上那位唱曲的花魁姑娘遊靈兒,朗聲問道:


    “遊靈兒姑娘,可否賞臉,來樓閣上,與曹某把酒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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