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鶴南像揣寶貝一樣揣著兩個劇本,一路恍恍惚惚地迴了錄製節目的別墅。

    本來江時是說要開車送她的,畢竟他這樣級別的職位,上下班時間根本沒有人敢限製他。

    但就在出辦公室門的前一刻,宋鶴南忽然想到一件事:

    節目組要求今天晚上才能揭露自己的職業和年齡,且不能私底下交換微信之類的聯係方式,所有互動都必須在攝像機前進行。

    這些規則她一個都沒遵守。

    沒遵守......沒遵守也就算了。

    可要是她還大搖大擺地坐著男嘉賓的車一起出現在錄製地,那未免也太不把節目組放在眼裏了一點。

    所以她婉拒了江時的好意,一個人搭著地鐵先迴了別墅。

    還不到六點的時間,不是下班高峰期也並非周末節假日,地鐵上空蕩蕩的十分安靜,旁邊甚至還有人舉著手機在拍vlog。

    宋鶴南多看了兩眼。

    是個胖乎乎的女高中生,穿著土裏土氣的校服,剪著西瓜太郎式的發型,大紅圍巾綠運動鞋,整個形象沒有一點兒可取之處。

    小姑娘正對著攝像頭擠眉弄眼,嘴裏叭叭叭說個不停,幾乎每句話都是段子,宋鶴南聽著就覺得很有意思。

    她彎彎唇,心裏的不安和惶恐感終於散去大半,點開江時推送給她的微信名片,開始編寫好友申請。

    未來會怎麽樣她不能判斷,也不想去猜測預設太多。

    最起碼現在,此刻,她很清楚地知道,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

    ......

    宋鶴南一打開門,就聽見了廚房內傳來的歡聲笑語。

    按照之前的抽簽結果,今天輪到做飯的應該是薑問安和欒慶。

    看來他們倆相處的還挺好。

    她上樓放好東西,補了補妝,就拎著幾隻螃蟹去了廚房。

    “這是我朋友今天送的陽澄湖大閘蟹,都還是活的,你們看看還缺不缺菜,要不要燒。不燒的話就留著明天我來做好了。”

    欒慶正蹲在院子外剖魚,聽不到廚房內的動靜。

    而薑問安在煎牛排,低著頭沒看她,語氣聽上去倒是十分禮貌:“哦不用,我們菜夠的。”

    “好,那我先放冰箱。”

    宋鶴南受了冷待也沒在意,並且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可能會有點討嫌,就打算把螃蟹放置好後直接離開。

    然而她腳還沒踏出廚房門,身後已經響起了手機來電的震動+鈴聲。

    “啊,那個南南。”

    薑問安連忙叫住她,用下巴努了努放在餐桌上的手機,請求道,“我現在騰不出手來,你能不能幫我接一下電話?”

    宋鶴南當然不可能不答應。

    她按下通話鍵,一句你好還沒傳出喉嚨,電話那頭就傳來劈裏啪啦機關槍般的英文,對方嗓門又大說話聲又急促,學渣宋鶴南一句也聽不懂。

    “他說的英語。”

    宋鶴南歪頭望向薑問安,帶三分歉意,“講太快了沒聽懂。”

    “是個男人嗎?鼻音很重,嗓門還有點大是不是?”

    “是.......吧。”

    “那應該是我助理。”

    薑問安正拿著鍋蓋擋油星,一副手忙腳亂應接不暇的模樣,“這樣,你不用管他說了什麽,你就直接告訴他,說土地承建的那份合同直接發到歐洲總部。還有供貨商那邊讓他們自己去溝通,反正分銷的方式我們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用中文嗎?”

    “用英文,我助理是新西蘭人,中文他聽不太懂的啦。”

    宋鶴南握著手機,瞬間陷入了困境。

    英語她是真的不行,最多也就應付個日常對話,什麽土地承建、供貨商、分銷,她隻有在當年考四級的時候可能背過。

    現在哪裏還記得哦。

    她尷尬一笑:“那我不會說欸。”

    薑問安還在煎牛排,目光專注地盯著鍋,聞言頭也未抬,看上去非常非常忙碌:“你就跟他說,讓他send the contract fornd construction to......and will not be considered,嗯,差不多,你這樣說他就會明白了。”

    薑問安的英文非常流利,美式口音也很正宗,發音流暢,語氣自然,一段話說下來簡直可以當做聽力原文。

    但就是因為她太流暢太自然了,一點停頓都沒有留給宋鶴南,宋鶴南......記不住。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她竟然想把自己埋進地縫裏去,拿著手機渾身僵硬,自卑又無措。

    室內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說話,無數攝像頭對著她。

    她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當著全國觀眾的麵狠狠扇了一巴掌。

    明明她就是個中國人,明明做的也不是翻譯類的工作,明明英文不好並不是一件多麽丟臉的事情。

    但是這一刻,她幾乎就要窘迫地流下淚來了。

    宋鶴南最終忍住了。

    揚起唇,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薑問安麵前,把通話開了免提:“我英語太差啦,說了他肯定也聽不懂,要不然直接你跟他說吧。”

    “那你幫我拿一下手機可以嗎,這料理台太危險了,我怕油濺到屏幕上。”

    “好。”

    宋鶴南拿著手機,開著免提,聽著薑問安和她的助理講了整整六分鍾的英文電話。

    她的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指甲卻嵌進了掌心。

    她不知道薑問安是在故意羞辱她,還是說在他們的圈子裏,這本就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但她確實感到了屈辱。

    還是那種,沒有理由報複,隻能責怪自己沒文化的,極其無力的屈辱。

    更可怕的是,這種屈辱,在飯後的坦白環節,宋鶴南再一次嚐到了。

    ——根據節目組發的任務卡,吃完飯後,六位嘉賓要聚在一起,相互猜測並揭露彼此的職業和年齡。

    按照座位的順序,在宋鶴南之前,已經有三個人都做過自我介紹了。

    欒慶。

    職業電競選手,二十四歲,畢業於f大,目前還是一家電競俱樂部的leader。

    翟康適。

    留學精英,美國名校碩士學位,今年二十九歲,是個金融顧問,就職於四大。

    宣渺。

    二十五歲,全職漫畫家,出版過三部暢銷漫畫。本科985,碩士常春藤。

    不說不知道,一說學曆一個比一個高,也不知道導演究竟是從哪裏找來這麽多貌美單身還願意上這種節目的年輕人嘉賓的。

    輪到宋鶴南時,女生還沒開口,旁邊的薑問安就扶額感歎道:“不會又是一個超級大學霸吧?這個節目太嚇人了,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宋鶴南剛組織好的語言就是一窒。

    學曆是自己無法掩蓋也無法更改的缺陷。

    這一點,在上節目前宋鶴南就意識到了。

    她就是讀不好書沒辦法,不然也不會考藝術學院踏入娛樂圈這個名利場。

    女生頓了頓,給出第一個關鍵詞:“鏡頭。”

    “鏡頭?”

    “是攝影師嗎?”

    “鏡頭的話,模特?”宣渺眨眨眼,十分單純天真的樣子,“還是網紅?哦不對......視頻博主?”

    ——但這就是低級且不愛惜羽毛的諷刺了。

    真正高端的暗諷應該是:

    “光學工程師嗎?”薑問安思考片刻,好奇地笑道,“我也不太懂,是不是專門研究光和成像這種的?我有個朋友就是研究這方麵的,有幸進過一次他們的實驗室,看上去就超級高端。”

    宋鶴南搖了搖頭,垂下眼眸繼續道:“第二個詞是劇本。”

    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翟康適張口就要說出答案,卻被一道笑著的女聲給搶先打斷了:“鏡頭和劇本,難道是編劇嗎?要寫分鏡腳本的那種?”

    她似乎是在迴想,而後了悟一般:“對了,剛剛在樓上我就看見你抱著劇本,厚厚一疊好幾本,不會都是你寫的吧?厲害了!”

    “......”

    其實演員這個職業,在國內並不是什麽會被歧視的種類,甚至它還光鮮亮麗紙醉金迷讓許多人趨之若鶩。

    但在這種以“素人戀愛”、“真實”為噱頭的節目裏,你身為演員,你不自覺地就氣短幾分。

    做戲、騙粉、炒作這種標簽,最容易打在你身上。

    ......雖然你確實也就是抱著這種念頭。

    宋鶴南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正要繼續說第三個詞——

    “演員。”

    熟悉的男聲落在耳側,微歎道,“是不是?”

    宋鶴南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男人正倚在沙發扶手邊,姿態休閑,眸光一抬,三分懶散,三分挑逗,但轉瞬即逝。

    下一刻,他又恢複成了那個波瀾不驚,神情平淡的江時男嘉賓。

    “是......對的。大家好,我是新人演員宋鶴南,然後現在是二十一歲,還在讀大四。”

    二十一歲。

    真小。

    “果然是年代不一樣了。”薑問安開玩笑般地搖了搖頭,“我像南南這麽大的時候,整天沉迷學習和遊戲,別說談戀愛了,連跟男同學聊天都嫌浪費時間。”

    宣渺應聲點頭,古靈精怪:“男朋友是什麽,能吃嗎哈哈哈哈。”

    然後兩個人就同時笑了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

    是上輩子沒聽過笑話嗎?

    宋鶴南抿著唇,怒火已經湧上了胸口。

    奈何腦子的反應速度跟不上憤怒,一時半會兒的,竟然想不到要如何反應。

    不翻臉顯得很慫。

    翻臉了被攝像機拍進去,後期再一剪輯,怎麽辦?

    她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

    客廳裏隻剩下兩個女孩子樂不可遏的笑聲,落在當事人耳朵裏,非常的諷刺和尷尬。

    “這有什麽好瞧不起的。”

    熟悉的男聲再次響起,打斷了這沒頭沒尾的笑鬧。

    江時在對麵抬起頭,挑挑眉,“難道三十歲上相親節目找男朋友,就是一件特別自豪的事情嗎?”

    薑問安愣了愣:“你說什麽?”

    “我說,二十一歲這個年紀,想談戀愛不是挺正常的事麽,難不成每個女孩子都要像你一樣,等到三十歲再找男朋友?”

    ......

    薑問安臉上的笑容已經凝固了。

    他這話說的太狠,對著這麽多攝影機,沒有人料到他竟然會這麽不留情麵,整個客廳一片寂靜,剩下的嘉賓麵麵相覷,一句話都不敢說。

    薑問安蹙著眉,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約莫過了半分鍾,她才開口冷冷道:“我想你可能還活在封建社會吧。”

    “第一,我今年二十八不是三十。”

    “第二,什麽年齡想談戀愛找男朋友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我七老八十了上相親節目也是我的自由,你沒權利幹涉。”

    “最後,你父母沒教過你的話我來告訴你,拿著年齡對別人冷嘲熱諷,可能會讓你覺得很有優越感,但實際上,特別沒有風度,特別沒有教養。”

    說這些話時,女生背脊挺直,麵容冷肅。

    一句一句,擲地有聲。

    大家都以為江時已經被懟的啞口無言了。

    甚至有些人已經朝他露出不讚同的目光。

    卻不料男人揚揚唇,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噢。”

    他說,“原來你還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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