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明沉思片刻後,道:“國民軍與史上軍隊不同的地方頗多,如軍隊編製、甲胄樣式、參謀和軍醫製度等,但這些都是有跡可循,或者說這隻是蘇聖平在前人的基礎上的總結與創新。唯有一樣是獨有的,就是思訓員。起先不覺厲害,深思之後方才覺得可怕。末將鬥膽問一句,如今定邊軍的軍卒士氣如何,和元軍作戰的意誌如何,將軍可曾知曉?”


    蔣子明突如其來的一問,倒是讓孫思源一愣。這個問題,他無法給出一個實在的答案。要是麵對其他人,或許可以說一句,軍心士氣可用,但在蔣子明麵前,孫思源自己都覺得軍心士氣到底是幾成,卻也無從得知,沒有必要說大話。


    見孫思源沒有迴答,蔣子明接著說道:“要是蘇聖平聽到有人這麽問,他是可以給出一個中肯的答案的。國民軍的思訓員,平常所做之事主要有三。一是給軍卒講課。負責教授學問,講授蘇聖平的文章和講話,講解天下形勢、各地見聞。二是跟軍卒說話,了解軍卒心中所思所想,化解軍卒因為長期訓練的苦悶之氣,戰時則可以鼓舞軍卒士氣。三是幫助軍卒,軍卒受到不公正對待可以找他,識字不夠的軍卒想寫家信可以找他,軍卒有什麽想法可以找他傾訴。這三個方麵還是明麵上的,關鍵還在於這些思訓員是蘇聖平控製國民軍的重要一環。”


    “不客氣的說,定邊軍若是國民軍,崔順奇絕對不可能拉攏任何人。因為在國民軍中,誰也無法撼動蘇聖平在全軍將士心中的位置。這跟個人威望無關,跟軍法管束無關,隻跟思訓員有關。剛剛末將所說,思訓員平常授課的時候,還要跟軍卒講授蘇聖平的文章和講話,蘇聖平所思所想所做,如自強抗元、實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折銀交稅這些軍卒可都聽思訓員講過。思訓員不僅僅是講解內容,還會給軍卒解釋,讓軍卒知道好處。如此,軍卒還不當他是神?”


    “還有,不僅普通軍卒身邊有思訓員,更高一級的將領身邊都有思訓員。再加上蘇聖平對各軍將領本身的控製,這樣一來,您說還有何人可以撼動蘇聖平在國民軍中的地位?何人會脫離蘇聖平?因此,國民軍在江北立足之後,蘇聖平隻來過一次,再不曾親臨關注,您說曆朝曆代以來,哪支軍隊、哪個將領會這樣做?所以,蘇聖平控製一支軍隊,相對來說就輕鬆的多。”


    “當然,此前末將也沒有意識到,這都是近來思考所得。因此,末將問您我軍卒的士氣如何,您答不上來不奇怪。要是蘇聖平,他就可以答的七七八八。至於您想拉攏那支軍隊,末將可以肯定,隻要哪個人想投靠您,將會眾叛親離。”


    孫思源頻頻點頭,等蔣子明說完,立馬問道:“子明所說有理,蘇聖平所作所為卻不可以常理推斷,那你為何不在新軍當中推行?”


    蔣子明搖頭苦笑,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非不為,而是不可為。別看這思訓員看似隻在耍嘴皮子,可也得言之有物。否則長期以往,如何讓軍卒信服?反倒會得不償失。”


    孫思源心想也是,他知道蔣子明還有一點沒說,就是在新軍當中實行思訓員製度,宣傳誰?效忠誰?蔣子明顯然不夠格,那他孫思源呢?豈不是要讓江寧朝廷下死手對付他?皇帝,本來就要求軍卒效忠於他,這跟現在也沒啥區別不是。


    想到這裏,孫思源唉的一歎,道:“不說別的,單單軍餉一事,我們就比不上國民軍。”


    蔣子明嗯的一聲,道:“確實如此!新軍的軍餉在定邊軍中算是高的了,可和國民軍一比還差著一大截。何況國民軍的軍械、平常的吃食也遠非我們可比。如此一來,更是讓軍卒心甘情願賣命。”


    孫思源眉頭一皺,道:“福建三府之地,寶島一個荒僻島嶼,蘇聖平如何養得起這麽大一支軍隊。進占廣東也是今年之事,他到底如何供養軍隊?”


    蔣子明抿嘴答道:“福建和寶島離得太遠,很多情況不得而知。不過,基本可以確定蘇聖平養軍完全不靠官府稅賦,而是依靠商貿所得。他自有的商社、物流行,和泉州海商合作的海貿,就能獲得大筆收益。還有就是他自己生產的產品,從早先的糖、酒、香皂、醬料,到後麵的煙、牙膏、香水、火柴,每年獲得大量收益,這是他養軍的倚仗。這些日子,末將仔細思索,財貨之事恐怕隻是表麵,內裏才是關鍵,隻是末將百思不得其解。”


    孫思源哦的一聲,道:“說來聽聽。”


    蔣子明道:“財貿獲得銀錢和通過稅賦獲得養軍之資本質並無不同。可蘇聖平的軍械之精良,冶煉、工匠,何來?南邊新的事物層出不窮,如那火柴、香煙,何來?軍械製作精良,犀利武器之多如這虎蹲炮,何來?末將現在越來越認可他當年說的話,圖強奮起是一個整體的事情。就如當初末將編練新軍,遇到了多少掣肘?就算有將軍強力支持,也是勉力支撐,要不是後來和蘇聖平合作私煉鋼鐵,新軍能否成軍還未可知。單單一個編練新軍就如此艱難,可見是朝廷整體出了問題,如果沒有係統的改變,不說學習國民軍,想要再編練新軍都無可能。”


    孫思源重重唿出口氣,點點頭,道:“等擋住這次元人南侵,子明你再好好與我說蘇聖平之事。”說完自顧自想著:朝廷整體出現問題,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否則老夫哪需如此辛苦才能勉力維持定邊軍三十年。哪需受朝廷掣肘,眼睜睜看著崔順奇在眼皮子底下拉攏軍官。


    想到這裏,孫思源心中生起一股怒氣,道:“蘇聖平口口聲聲說是要抗元,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北上的消息?”


    舟山島上,蘇聖平打了大大的噴嚏,心道是誰在說老子壞話。要知道是因為蔣子明說了那麽多,引得孫思源惦記,心裏定大為欣慰。


    隻是蔣子明不知道的是,就算是有思訓員,軍隊還是有可能出現問題的,這跟軍隊所處的環境、軍卒構成、主官態度有關。


    比如寧波團,這支在外的軍隊是蘇聖平關注最少的,果不其然也出現了問題,這次北上準備順便解決這個問題。


    他於十日從泉州出發,十二日一早到達舟山,就在三師一眾將領和舟山民政官員的陪同下視察舟山情形。


    當年占據舟山後,在劉天瑞的建議下,國民軍就賴在舟山不走。不僅派駐了軍隊,還成立了相應的民政部門實行治理。幾年時間下來,國民軍還是老樣子,倒是舟山這邊已非當日可比。


    舟山群島的漁業發達,漁業資源甚至比泉州等地還要豐富。民政部門成立之後,除了鼓勵農桑之外,就是大力發展漁業。泉州商人紛紛在舟山開設醬料廠,雇傭島上和浙江沿海居民製作醬料。


    除此之外,還生產大量的海貨魚幹暢銷各地。隨之而來的是舟山及周邊島嶼的人口急劇增長,去年寶島民政廳已設立了舟山縣。


    三師就是此前的寶北師,擔著防備朝廷自海路南下騷擾福建南部三府的職責,經曆過和定邊軍新軍的作戰,算是迄今為止國民軍戰力最強的。


    蘇聖平此次北上,將要抽調二師(原新城師,駐守莆田)第一團、第二團和三師第一團北上抗元。這樣一來,蘇北應對此次元軍南侵,將有六師三個團,二師和三師三個團,騎兵師五個營,作戰軍士的兵力將達到一萬一千五百人,加上蘇北基地裏的預備軍士、物流行夥計,總兵力將達到一萬五千人,這還沒算上未算入各師編製的虎蹲炮隊。


    遠在北地的戰爭對舟山群島上的民眾沒有絲毫影響,倒是原先駐守在島上的一團將士,和駐守在寶島的二團將士完成了交接後,開始打點行裝,準備明日和蘇聖平一起北上。


    征調的命令早就下達,三師長金虎執行命令的同時,對於自己沒能北上抗元頗有想法,蘇聖平到來後,查看民政諸事時不敢多說,民政官員退下後,金虎立馬就表達了自己的不滿,聲言想要跟隨蘇聖平北上抗元。


    金虎道:“主公,您就讓我跟您一起北上,這樣的大仗趕上了沒能參加,老金在寶島待著非得憋出病來不可。”


    蘇聖平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話多。如今一師、四師、五師大部在廣東,福建、寶島的兵力不多,你在寶島,陸冰在莆田,擔負著護衛我們根基之地的重任。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連這都不懂,怎麽做師長的!”


    見蘇聖平隱隱有些發怒,金虎頓時低下頭,可還是小聲嘀咕道:“寶島一個團,舟山一個團,莆田也有一個團,就朝廷那些廢物,還敢打什麽主意不成。”


    蘇聖平哼的一聲,道:“就你有理!給我看好寶島和舟山,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


    見他仍是不爽的樣子,放緩口氣,道:“不用著急,這次北上抗元,靠我們一萬多人影響不了大局!事不可為,我就會帶著江北所有人撤退,以後打仗的機會多的是,有什麽好急的!”


    金虎也隻能勉為其難的接受了這種說法,見邊上一團長蔡偉喜氣洋洋的樣子,氣作勢抬腿要踢,蔡偉笑嘻嘻的躲過。蘇聖平看了,隻能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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