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王這一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成功把兒子運作成當皇帝,要知道有資格成為先皇義子的人還有很多。但正是他依靠敏銳的政治嗅覺,發現皇帝有扶持東南黨壓製江浙黨的意圖,再利用自己的地利優勢早早布局,果斷和東南黨人聯合,再通過多年的人脈關係說服了不少另外兩黨大佬支持,才最終讓趙世卿順順利利的當上了皇帝。盡管名義上趙世卿已經不是自己的兒子了,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為了讓兒子能夠當好這個皇帝,閩王把自己最得力的三個幕僚唐海剛、鄧煒、顧正來都派給他,導致這幾年來閩王府各項事務幾乎陷入了停頓。好在幕僚對趙世卿坐穩皇位,掌控朝局發揮了重要作用。尤其是唐海剛,如今已是內閣閣員、戶部尚書,替皇帝掌控財政大權。另外兩個也在穩步上升,隻是沒有唐海剛那麽耀眼罷了。


    趙世卿本人也爭氣,似乎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該打的時候打,該拉的時候拉。尤其是在對待自己的親家公杜文心這件事情上,處置的極為老道。


    先是打壓,隻讓其成為有威望的邊沿人物。再根據時勢,讓其出任首輔成為穩定朝局的定海神針。然後為了防止他大權獨攬,先是把他的學生周秉政調任兵部尚書,搶了江淮黨人武岡的位置,加深了東南黨和江淮黨的矛盾,又利用杜文心想要整頓朝綱的心思,讓其陷入重新丈量土地的泥淖。做成了,對朝廷大為有利,杜文心又得罪光了天下人。沒有做成,錯的也是杜文心。


    但這幾年來,閩王有時也在想,是不是越朝當真天數已盡。雖說為了限製杜文心,皇帝默許了兩黨對杜文心施政的阻擾,但從其本心裏反對的是權力過大的杜文心,而不是杜文心的國策。


    誰都知道土地被地主士紳兼並,大量小民失去土地,將會是致亂之源。但是,即使沒有皇帝的默許,兩黨也必然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想方設法阻擾杜文心施政,黨爭必然加劇,到時反倒是民間沒亂,朝堂先亂了。


    唐海剛這麽精明的人,戶部尚書也當得十分艱難,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成為皇帝的理財助手。要不是周秉政時期完成了議稅,恐怕皇帝的日子要比現在難過許多。


    可是即便完成了議稅,好日子還沒過上多長時間,海盜就鬧出來了,給沿海各府縣造成了深重的災難,同時也影響了朝廷的賦稅,到今年恐怕扣除各地民團的軍費,以及給受到海盜襲擾的各府縣補助,恐怕議稅增加的銀錢不僅不夠,還要倒扣。


    可閩王失望的時候,又出了蘇聖平這麽個人才,編練民團十分得利,打的海盜落花流水,還不用花朝廷什麽錢。閩王知道這是有泉州海商在背後支持,不外乎是他的嶽父王少傑和朋友朱強。那些商人的目的很簡單,海盜來的時候最受傷害的肯定是他們,與其讓海盜搶走,冒著家破人亡的風險,還不如拿錢支持蘇聖平編練民團,保護自己的安全。對此,閩王倒也認為天經地義。


    但是,當年發生泉州的那件事,民團不聽從上官指揮,盡管事出有因,甚至皇帝本人都不是很重視。但在閩王看來,實際上那已經觸碰到政治底線,盡管看起來沒有那麽嚴重。所以即使沒有泉州知府和防禦使聯合告狀,閩王也會安排其他人告狀。


    再者從帝王學的角度來講,對蘇聖平這樣的人才自有一套使用和培養的方式,無外乎壓打磨提一套組合拳,因此皇帝捉拿蘇聖平進京受審他是持肯定態度的。至於後來發生蘇聖平監牢受刑的事情,他也是始料未及。當然,也沒想到蘇聖平出獄不久就從人間消失。


    蘇聖平不見了,他的老師還在,能教出這樣的學生,老師自然也差不了哪去,吏部侍郎、巡撫、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周秉政擔任過的職務夠多,負責的事情都是難事,但他都做得有聲有色。尤其是當年議稅之事,如果隻靠蘇聖平一個人算賬,背後沒有周秉政發力,恐怕沒那麽容易成功。周秉政正好出任兵部尚書,打擊海盜是他該管的事情。他也適時提出了各府縣編練民團抗擊海盜的國策,還吸收了蘇聖平的許多成功經驗。


    按說實行這一國策之後,哪怕不能徹底剿滅海盜,總該也能遏製海盜的勢頭。卻沒想到在泉州所向無敵的民團,其他地方編練的民團都是被海盜追著打。不僅錢花掉了,人也丟夠了。一時之間,閩王渾身都是無力感,連他自己也不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一局麵。


    也是在這時候聽說蘇聖平迴泉州了,但是卻一直不願意出來為官,海盜也過了一年半橫行無忌的日子。之後海盜竟然大規模進犯莆田和福州沿海各縣,整個福建北部頓時陷入了混亂當中。盡管沒有詳細情報,但按閩王推斷,要不是蘇聖平帶領民團出戰,恐怕所有的縣都要遭殃,連莆田府城都難以幸免。


    打敗了海盜,蘇聖平的實力也浮出了水麵。民團的人數也從一開始宣稱的一千多人上升到兩千多人,而且還都是甲胄齊備,武器精良。雖然蘇聖平也上表陳述了自己的計劃和準備,說明了這些甲胄、武器的來源。頗具諷刺的說是從各地防禦使衙門買來的,但是卻堅決不說是從哪買來。閩王多方查探,證實了蘇聖平所言非虛,泉州防禦使衙門、莆田防禦使衙門都曾經賣過大量武器給民團,他能想象皇帝兒子在收到消息時的心情。


    皇帝兒子似乎沒有意識到蘇聖平的實力不對,暗中發展實力的方式也不對。但閩王的政治敏感性,隱隱之中有種莫名的危機感,他也不知道這種危機感來源於何處。


    民團開始分散開來四處出擊海盜,局麵可謂遍地開花。閩王按照各地搜集上來的情報,推斷民團的成員應該如蘇聖平所說,確實是隻有兩千多人,但是閩王還是想派人一探究竟。但按照民團駐軍情況,除了駐紮在崇武的民團和泉州府城附近那處叫工業園的民團之外,他的人想混進寶島實在太難了。


    想要前往寶島中部新城鎮,隻有工業園碼頭的船能直達,泉州府城南門海港隻有物流行的船能抵達,而想從這兩處乘船過去,不好意思,沒有上麵簽發的證件是不可能的。


    泉州這邊解釋說這是為了防止海盜奸細,但閩王還是覺得哪裏不對。而要想讓人開船去寶島的話,恐怕也上不了岸。而且一兩艘船過去的話,會被海盜搶,船多了的話,海盜更會搶。


    閩王府暗中的勢力有,但要想跟物流行一樣,組織一支大船隊,船員本身還能兼具護衛,照朝廷的體製完全做不到,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在做皇帝,這都是朝廷體製需要防範的。


    但也正是這種種困難,讓閩王的危機感越來越強。但是,沒有什麽證據,單憑自己的一點危機感,沒辦法往江寧送消息。


    此後皇帝突然給蘇聖平一個新的任命,蘇聖平也爽快的接任了,正在慢慢籌備靖海使衙門,用蘇聖平對外的話講,慢工出細活,衙門不著急建立,但海盜會一直打擊,且爭取一到兩年時間把肅清福建沿海的海盜,讓福建沿海的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到了這個時候,雖說有些疑慮,但一切還很正常,問題還是出在莆田府城那件事上。


    之前莆田官軍和國民軍的衝突,在莆田城內是盡人皆知,閩王在福州也是有所耳聞。就在那個防禦使衙門官員被殺後,閩王終於意識到這裏有問題了。


    戲團和國民軍或者說和蘇聖平是什麽關係?為何國民軍會為了一個戲團不惜和官軍撕破臉皮在鬧市直接開戰?難道真的就是因為那個官員信口胡說的一句話?還有就是誰給的他們膽子?要想搞清楚這些,直接去詢問國民軍是不現實的,恐怕想問戲團也很難,真正知道戲團和國民軍關係的不會有幾個。那就先派幾個人跟著看看吧,也就有了那兩個連著看了戲團幾天表演的人。


    福州城閩王府中,一個年約三十的漢子稟告道:“王爺,屬下連看了五天,戲團表演的曲目很多,有彈琴唱曲,有歌舞表演,也有演繹故事,種類名目繁多。但是有幾出戲是必演的。一出講的是海盜搶掠民眾,官軍無能抵抗,一戶人家家破人亡,後來他家的兒子加入了民團,對了,他們現在不叫民團了,而是叫國民軍。兒子加入國民軍,後來殺死海盜為家人報仇雪恨的故事。一出講的是蘇聖平在莆田肖家格,率領國民軍,運籌帷幄,身先士卒血戰海盜最後取得勝利的故事。另三出差不多,都是國民軍在蘇聖平的領導下長途奔襲,攻打襲擾莆田府城、寧德、連江等地的海盜,最終救下那些地方百姓的故事。最後一出講的是國民軍最近分散出擊,因情報延誤,國民軍遲到了兩個時辰,沒有救下一個村的百姓,後來國民軍連追了三天三夜,終於將海盜打殺的故事。”


    閩王聽了,沒有任何表示,道:“你怎麽看?”


    那人答道:“屬下覺得,這些戲都是實際發生的事,經過戲團演繹,倒是很能煽動民眾,其中他們說的沿海百姓幫助國民軍傳遞情報,為國民軍提供補給等事情,倒是對抗擊海盜有好處。隻不過,屬下還是覺得這裏麵有不妥之處。”


    閩王道:“有何不妥?”


    那人答道:“都是國民軍和蘇聖平的功勞,致朝廷於何地,致君上於何地?”


    閩王哼的一聲,道:“遊三,你很敏銳,聽說福建靖海使衙門就要招募水師軍士了,你和陸永一起去應征吧!到底蘇聖平和國民軍有沒有搞鬼,進去了總能看清楚的。”


    遊三高聲領命離去,迴家用謊言告別妻兒後,就帶著自己的手下陸永出發前往泉州。和他一樣,準備出發前往泉州的人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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