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人去準備宴席後,忽裏溫接著和蘇聖平對坐而談,道:“路公子剛剛有一句話,本皇子很感興趣。”


    蘇聖平哦的一聲,道:“不知二皇子指的是哪一句?”


    忽裏溫道:“無農不穩,無商不富。”


    蘇聖平問道:“二皇子為何會感興趣?”


    忽裏溫道:“這話本來就與漢人隻注重農事生產的傳統不同,還強調了商事的作用。”


    蘇聖平點點頭,道:“在下也是在商言商,這就是所謂的屁股決定腦袋。”


    忽裏溫一愣,哈哈大笑,道:“路公子這話糙理不糙,本皇子也知道貨物流通,才能滿足民用,市麵才能更加繁華。但是又一想,你們漢人曆史上也有注重商事的人,範蠡、呂不韋的事跡也常常為人所稱頌,難道你們漢人的統治者、文人都不懂得商事的作用嗎?”


    蘇聖平看了眼忽裏溫,心道這廝倒真不是普通的元人了,基本上算是漢人了,否則哪會想這些事情,不管你是不是掩耳盜鈴式的換了漢服,終歸改變不了你的內裏已經逐步被漢化的事實。


    沉吟片刻後,道:“這涉及到的是穩定統治的事情。用最直接、簡單的說法,就是農業生產要求一個比較固定的生產環境,小農經濟,自給自足,又能給國家提供穩定的賦稅,作為統治者當然喜歡。商人不同,商人是以逐利為目的,商人又要求能夠自由流通,有時候還會囤積積奇,低買高賣、哄抬物價等等,對國家的穩定統治不利。所以,曆朝曆代都不鼓勵商事。”


    忽裏溫臉上看起來頗為神秘的微笑著,道:“那路公子以為如何?”


    蘇聖平答道:“以在下看來,作為統治者,絕對不能過於偏重一方,為了農業生產而打壓商事,則商貿不興,國家不富。為了商事而不顧農事,則農業生產不足,國家不穩。正所謂凡事有一個度,作為統治者而言,就是要保持好這個度。”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止漢人這麽看,元人亦是如此。忽裏溫作為元朝的二皇子,很多事情、治理國家的方式,自然早就有人慢慢教授。


    從平度開始,他欣賞蘇聖平之餘,其實也在暗中慢慢的考驗他,不止是才學,還考驗著蘇聖平是不是包藏什麽禍心。包括剛剛讓蘇聖平出任幕僚和做官,也是一種考驗。如果蘇聖平答應了其中任何一項,那他就要被繼續暗中考驗不知幾年。


    好在蘇聖平選擇了一個對雙方來說,都不用有太多戒備的地方。最後這一個問題,同樣是考驗。忽裏溫不敢肯定漢人是否有才高之士,武力上打不過他們,想通過影響自己以及其他元人高官的思想,進而影響元朝的國策,最後導致元朝治下混亂不堪這樣的計策。


    聽了蘇聖平的話,忽裏溫心中才完全放下對蘇聖平的顧忌,這家夥看來沒有包藏什麽禍心,所言皆是元朝高層討論之言,漢人絕對不會知道,說明是他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如此,又對蘇聖平高看一眼。道:“不瞞路公子,剛剛你所言農商之別,和國師也所言一致。所以,你才會看到如今濟南等地不怎麽繁華的樣子。”


    蘇聖平一愣,照忽裏溫的說法,元朝還算是有意打壓商業活動。看著忽裏溫的神情,心中似乎猜到了點什麽,好在自己這一路來,都老老實實的據實而說,凡所論皆言之有物,沒有局限於漢人的身份,忽裏溫應該不會懷疑什麽。趕緊迴話道:“在下才疏學淺,國師實行的大政恐怕另有深意。”


    忽裏溫道:“不瞞路公子,先國師骨碌乃是我們元人的智者,正是在他輔佐之下,我族人才能直入中原,東征西戰打下偌大疆土,更不用說此前跟公子說過的南北對立之策。可惜骨碌國師幾年前就迴到長生天的懷抱。現在的國師也唿溫,是骨碌國師的徒弟,也是我們元人的智者。分等治民、壓製商事等國策是國師一手製定的,父汗對他十分信任。”


    蘇聖平哦的一聲,道:“想必大汗和國師另有考慮,是在下無法知曉的。”


    忽裏溫眼中精光一閃,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道:“路公子接下來準備往哪裏去?”


    蘇聖平答道:“目前,在下隻想先前往大都一趟。”


    忽裏溫點點頭,道:“原本我也要迴返大都一趟,不過還得過段時間,想必還能在大都見到路公子。”


    蘇聖平道:“不知二皇子何時啟程迴大都?”


    忽裏溫含糊其辭的說:“目前還沒定下日子。”


    蘇聖平心想二皇子出行怎麽著也是一個秘密,自己卻是問了不該問的,接下來兩人就喝著南風酒,邊喝邊談。一會是北地的風土人情,一會是元漢的分別,一會是吳越的國政,還有元朝的一些國策出台的背景。


    忽裏溫勝在處於高位,人又非常聰明,對吳越兩朝自然也有情報來源,除了保持一副元人高高在上的樣子之外,所說之話倒也不無道理。蘇聖平的見識自然不凡,許多事情往往能夠一針見血的指出利弊得失,對各地的情形又是了如指掌。


    蘇聖平的學識又一次讓忽裏溫刮目相看,年紀輕輕又長時間生活在泉州,難道真的通過讀書就能“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還是說有些人生而知之,本來就是天縱之才。言談之中不免進一步表露出招攬的心思。


    一頓酒吃了很長時間,等蘇聖平迴到房間的時候,葉紅魚、林瘋子、胡秋都焦急的等在他的房中,怕蘇聖平出現什麽意外。見三人如此,尤其是葉紅魚那滿臉憂色,蘇聖平心中感動之餘,隻能安慰道:“不用多心,忽裏溫隻是有招攬的意思,自己會見機行事。真要對我不利,我們四個人又能怎麽樣,還是稍安勿躁為好。”說完才各自迴去休息。


    胡秋和林瘋子率先離開,葉紅魚想走的時候卻被蘇聖平拉住。這麽長時間沒有近女色,晚上又喝了不少酒,蘇聖平不由“精蟲上腦”,今天晚上特別想要,以有話要說為借口拉住葉紅魚後,色眯眯的看著她。


    葉紅魚被蘇聖平看的不自然,低著頭,問道:“你有啥要說的?”


    蘇聖平慢慢靠近葉紅魚,伸手握住她的下巴,輕輕一抬,看著葉紅魚的雙眼,道:“紅魚,我們的事情等迴泉州就辦,可好?”


    葉紅魚此時隻覺得雙頰發燙,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隻能無力的點點頭。見她如此,蘇聖平心中大定,慢慢低頭就要親上去。剛剛碰到葉紅魚的雙唇,雙手想要抱住她的時候,沒想到葉紅魚卻猛的一推,罵了一句混蛋,轉過身就跑出去。


    葉紅魚推得猛,蘇聖平踉蹌了幾步,自言自語道:又不是沒親過,何必這麽大反應。唉!我可憐的小弟弟。


    蘇聖平他們沒有立即離開濟南,又在濟南留了兩天,每天仍舊外出逛街。胡秋尋著機會,躲過跟隨的護衛,趁機把蘇聖平寫好的密信交給王家商鋪的人,讓他們帶迴泉州報平安。


    第二天,迴到二皇子府上後,蘇聖平讓人向忽裏溫稟告了自己準備離開濟南北上。忽裏溫還抽空來了一下,跟蘇聖平依依惜別的樣子,還送來一些銀兩,相約在大都再會。蘇聖平一再表示感激忽裏溫的賞識,表示自己到時一定會到府上叨擾。


    離開濟南後,蘇聖平他們騎馬一路慢慢北行。自從那天晚上親了下葉紅魚之後,小姑娘這些天一直躲著蘇聖平,就連話也不多了,搞得胡秋和林瘋子詫異不已,倒是蘇聖平能理解小姑娘的害羞和內心的掙紮,明顯她也很想和自己親近嗎。不過看著一路上的情形,蘇聖平也沒什麽話要說了。


    騎馬北行,走的是連接濟南和大都的官道,間或到官道邊上的鄉間去看看。盡管心中已經有所準備,但是一路看到的情形還是讓四人心中大不好受。


    一路上,漢人不論大人小孩,大都瘦骨嶙峋,衣著破爛,九、十歲的孩子,六七十歲的老人,都還要在田地間辛苦勞作。看他們的吃食也是相當惡劣,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糙米粥,一點不知名的野菜,不見一絲油花。


    見到的漢人,大多目光呆滯,佝僂著背,顯然是被生活壓迫的整個人沒了精氣神。看到蘇聖平他們四人的裝束,眼中沒有羨慕,沒有嫉妒,沒有仇恨,剩下的隻是麻木。反觀大多數元人和部分明顯是做了“漢奸”的漢人,倒是個個油光滿麵,時常能看到他們隨意拿鞭子抽打漢人,嘴上還罵罵咧咧。


    這種情形進了河北境內隨時能見到,就連蘇聖平他們也從一開始的憤怒、阻止,到後來也都麻木了。畢竟靠近大都,二皇子給的令牌威力也會逐漸減小,能不惹麻煩就盡量不惹麻煩。


    如此看來,忽裏溫治下,算是對漢人不錯,至少蘇聖平他們走過的很多縣鄉,縣城如平度,大城如濟南,基本上漢人還算能夠活下去。但是越往北,在蘇聖平看來,那裏的漢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沿。


    沉默、麻木之後,如果有機會報仇,將會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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