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府義學裏本就是個魚龍混雜的所在,自寶玉、秦鍾二人來了,都生得花朵一般模樣。


    那秦鍾更是靦腆,未曾說話先紅了臉,怯怯的有女兒之風。


    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賠身下氣,性情體貼,話語纏綿。


    因他二人又這般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嫌疑之念,背地裏你言我語,詬誶謠諑,布滿書房內外。


    學中又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亦不知是哪一房的親眷,隻因生得嫵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兩個外號,一個叫“香憐”,一個叫“玉愛”。


    二人又羨寶玉秦鍾的人品,一般的留情。每日一入學中,四處各坐,卻八目勾留,或設言托意,或詠桑寓柳,遙以心照,卻外麵自為避人眼目。


    不料偏又有幾個滑賊看出形景來,都背後擠眉弄眼,或咳嗽揚聲,這也非止一日。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迴家,隻留下一句七言對聯,令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長孫賈瑞管理。


    秦鍾趁此和香憐弄眉擠眼,二人假出小恭,走至後院說話。


    秦鍾先問他:“家裏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


    一語未了,隻聽見背後咳嗽了一聲。


    二人忙都迴頭,卻是金榮。


    香憐本有些性急,便羞怒相激,問他道:“你咳嗽什麽?難道不許我們說話不成?”


    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隻問你們:有話不分明說,許你們這樣鬼鬼祟祟的幹什麽故事?


    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麽?先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大家就翻起來!”


    秦香二人就急得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麽了?”


    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


    說著又拍著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


    秦鍾香憐二人又氣又急,忙進來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欺負他兩個。


    賈瑞卻是個好貪小便宜沒行止的,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


    又知道金榮如今在賈珍跟前有了依仗,哪裏敢輕易開罪?


    雖知道秦鍾是東府裏秦氏的弟弟不敢怎的,卻要拿香憐作筏子,說他多事,著實搶白了幾句便迴後頭去了。


    香憐反討了沒趣,連秦鍾也訕訕的各歸坐位去了。


    玉愛卻是個火爆脾氣的,聽香憐哽咽著訴完了委屈便不幹了,同金榮口角起來。


    金榮冷笑道:“方才我親眼見著他們兩個在後頭鬼鬼祟祟的親嘴摸屁股,隻許他們做,我說不得?”


    玉愛聽金榮的話實在難聽,哪裏等他說完?抓起桌上的筆筒就丟了過去,哎呦一聲正砸在金榮頭上。


    “小囚攮的,動了手了麽!”


    金榮哪裏肯吃得這個虧?抓起一塊瓦硯便撲了上來要同玉愛廝打。


    一直在一旁假裝讀書的賈璐看準了時機,悄悄地將一隻腳伸了出去。


    金榮注意力都在香憐身上,哪裏看得到下頭有人給自己使絆子?隻覺得腳下一絆,身子便往前倒去,手上拿著的瓦硯不偏不倚正拍在賈寶玉的額頭。連同整個身子都壓在了寶玉身上。


    寶玉哎喲一聲險些背過氣去。


    賈璐一見時機來了哪裏肯放過?大喊一聲:“好你個金榮,今次連寶玉都要打了嗎!”


    說話間手中的椅子已經拍了下去。


    輪了幾下隻覺得太沉重有些不趁手,索性丟了椅子隻用拳腳往金榮的腰間、肋叉骨、襠部一通招唿。


    學生們一見有這好熱鬧看都跟著起起哄來。


    賈瑞聽到動靜忙趕過來,見賈璐正踹得起勁忙一把抱住了:“賈璐,你封魔了嗎?看打死人了!”


    剛把賈璐拉開了,卻是賈寶玉的小廝茗煙、鋤藥幾個聽見寶玉的哭喊衝了進來。


    正見著寶玉被金榮壓在身下頭都被打破了,正捂著額頭哇哇的哭哪裏肯依?


    秦鍾道:“就是這個金榮把寶玉的頭打破了!”


    “好你個金榮,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隻以為你娘賣筆討好珍大爺你就是珍大爺的便宜兒子,拿自己當主子了?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你茗煙大爺的厲害!”


    賈瑞忙喝道:“茗煙不得撒野!”


    茗煙哪裏把賈瑞放在眼裏?罵著便同鋤藥兩個一擁而上,將金榮又是一通胖揍。


    賈瑞在一旁拉了這個又跑了哪個,一個人哪裏拉得過來?隻把金榮打得抱著頭蜷縮在地上不住哀嚎。


    外邊幾個大仆人李貴等聽見裏邊作反起來,忙都進來一齊喝住,問是何故。


    寶玉哭道:“你還來問?沒瞧見我被人給打了嗎!”


    李貴見寶玉的頭都打破了也嚇了一跳,忙說道:“打得怎麽樣?到底先請個郎中來瞧傷是正經!”


    說著也不敢怠慢,先拿一條潔淨汗巾子給寶玉裹住了頭,背著往榮國府裏去了。


    賈璐也收拾了收拾東西,跟著一起迴了榮國府。


    聽說寶玉的頭被打破了,整個榮國府都震驚了,都來瞧寶玉的傷勢。


    賈母氣得一張老臉氣得發白,顫聲道:“究竟是怎麽迴事!是誰動的手!”


    寶玉哭著將事情說了一迴。


    “這還了得麽!這還了得麽!”賈母用拐杖杵著地喝道:“把那個叫金什麽榮的叫來!把賈瑞叫來!把賈珍也給我叫來!”


    眾人見賈母是動了真怒哪裏敢勸?答應一聲去叫人了。


    賈母看著寶玉頭裹著白布又是疼又是恨,將寶玉摟在懷裏又罵賈璐:


    “你這哥哥是怎麽當的?就這麽看著他們欺負寶玉你也不攔著?


    當初去念書的時候我跟你說什麽來著?這點子事都做不好麽?”


    寶玉倒是說了句公道話:“老太太別惱璐哥兒,不幹他的事。


    都是那個金榮拿著硯台一下子就撲在我身上打我。


    還多虧了璐哥兒反應快把金榮那廝給按住了打,不然我還要吃虧呢!”


    賈母渾身打顫:“那個金榮是誰家的孩子?”


    寶玉答道:“是璜大嫂子的侄兒。”


    賈母想了一迴突然想到:“是不是當初和璐哥兒打架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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