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口,諸葛亮正跟荀攸手談,傅巽坐在兩人旁邊點起一支熏香,觀棋不語。


    荀攸的棋路清晰,有大將之風,穩穩經營一盤,壓製諸葛亮的進攻。而諸葛亮輕易不拆邊,以靜製動,兩人很長時間都在慢慢試探,暖暖的鬥室中熏香的味道彌漫,讓傅巽好幾次差點睡了過去。


    荀攸決定留下夏口是諸葛亮等人都沒有想到的,他拒絕為劉備軍效力,劉備也沒有難為他,而是扔給諸葛亮當掛件,天天陪著諸葛亮一起下棋,隨手幫諸葛亮處理一些簡單的公務,也算是用能力抵扣夥食費。


    之前張允逃走的時候荀攸看得清清楚楚,他一臉淡漠,沒有出聲,隻是在張允的身影消失後痛苦地搖了搖頭,又恢複了鹹魚的狀態。


    諸葛亮把夏口經營地如鐵桶一般,對岸就是關平駐紮的石陽,張允居然相信自己搶到一條小船能在兩路劉備軍的包夾下從容逃走北上……


    這種人自己作死,荀攸也是無可奈何。


    想起此事,他歎了口氣,吧嗒一下落子差了一格,一時棋路大亂。


    諸葛亮微笑道:


    “公達不如退一步。”


    “退一步?”荀攸嗬嗬一笑,伸手將棋子打亂,“我是想退,退不得啊,退不得。”


    他看著在一邊打瞌睡的傅巽,歎道:“這次欺騙張允之法是孔明還是公悌想出來的。”


    傅巽抱著香爐,輕輕撫摸著上麵的銅鏽,含笑瞥了一眼諸葛亮:


    “君子不敢奪人之美啊。”


    “哦。”這倒讓荀攸有些吃驚,他本以為這是最善攻心的傅巽弄出來的鬼蜮伎倆,沒想到諸葛亮居然學壞了。


    諸葛亮看著紛亂的棋盤上零散的黑白子,一時有些出神。


    他撿起一顆黑子端詳了片刻,歎道:


    “張都督對我等興複漢室的作用極大,有他在一日,足以保證阿平安然無恙。”


    ·


    樂進和徐晃本來劍拔弩張,恨不得打一架,可張允到來之後,帳中一時充滿了快樂的空氣。


    樂進輕輕摸著花白的胡須,微笑道;


    “你見過關平嗎?”


    “見,見過!小的之前多次與關平死戰,屢屢被擒又堅貞不屈,寧死不降——那關平身高七尺有餘,眼大眉濃,生的一張瘦臉,麵色頗為蒼白。”


    樂進笑嗬嗬地道:


    “不錯不錯,說的很好。


    那我問問,長文不是跟劉備去荊南了嗎?怎麽給你傳遞消息?”


    張允趕緊道:


    “陳公有心腹仆役,出征時臨陣脫出,潛迴夏口,將此事通傳給我,讓我……讓我……”


    說到此處,張允突然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跟陳群又沒什麽交情,陳群的忠仆有本事從荊南跑到夏口是折了個大圈向東,為何不直接扮做平民走漢水來襄陽?難道一個普通仆役會比張允的名氣更大,還能引來漢軍的搜捕?


    “哈哈哈哈!”樂進和徐晃笑得不住地拍桌,兩人各自前仰後合,差點吐出來了。


    “張都督果然有勇有謀!”樂進陰陽怪氣地道,“長文的仆役冒著被諸葛亮發現的危險從荊南逃到夏口,足見長文對張都督的敬佩。之後張都督又甘冒奇險,一路躲過諸葛亮和關羽的探船在漢水上前行,偏偏又被植公子的探船發現。


    看來植公子用兵之能果然了得,我等這就報告丞相,就說植公子用兵之法已遠勝諸葛亮、關羽良多,再有張都督輔佐,荊州何愁不振?”


    “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兩人又忍不住拍桌狂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張允瞠目結舌,喃喃地道:


    “這,這難道是……”


    “蠢不可及!”樂進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汝難道還不明白?這是諸葛村夫的詭計!我軍在烏林大敗,能憑借的水軍隻有坦之一軍。


    關羽都殺不得坦之,諸葛村夫這才用反間之計,想借我手殺了坦之。


    汝不懂武藝,我不怪你,起來吧,別在這丟人現眼!”


    樂進和徐晃當日都見過雲山那一身恐怖的刀傷。


    他們都是見過關羽武藝的人,清楚地認出那是關羽的刀法,而且刀法極有火候,定是關羽親至。而且曹植作證,之前他們在跟關羽的激戰中雲山曾挺身而出激戰關平。


    總不能關平能一分為二,世界上豈能有這麽荒唐的事情?


    張允也感覺這次自己真是丟了大臉,他麵色慘白,隻能緩緩起身,垂手不語。


    樂進笑完,也感覺不應該跟張允這種蠢貨一般見識。


    他現在可是都督護軍,這點心胸還是有的。


    “這樣吧,張都督就在我麾下繼續做水軍校尉,操練水軍。


    汝今日呈報之事,我改天說於丞相,請丞相裁斷便是。”


    “別別別別。”張允趕緊擺手,“罪將,罪將糊塗,罪將糊塗,千萬,千萬莫要將此事再放到丞相麵前了。”


    “哼,知道就好。”


    張允之前就已經狠狠得罪了曹仁,諸葛亮下的套這麽容易他都鑽,要是報到曹操麵前估計得砍了他的腦袋給雲山泄憤。他趕緊聰明地請樂進不要聲張,樂進這才勉為其難哼了一聲:


    “也罷,此番便饒你一次,以後不可再胡言亂語。


    坦之乃我軍股肱,諸葛村夫胡言亂語,難道能動搖丞相對坦之的信任?簡直時天大的笑話!”


    張允訕笑著應了一聲,硬著頭皮退下,可他剛剛拉開帳門,整個人卻立刻石化在原地,他呆立片刻,突然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噗通一聲摔坐在地上。


    “小,小將軍,我,我……”


    樂進和徐晃一起望過去,隻見帳門前赫然站著一個英姿颯爽,滿是堅毅之色的少年將軍,兩人一起起身,快步迎出門去。


    “坦之!坦之你迴來了!”


    張允:???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張允一臉懵逼,看著麵前笑得如春風般和煦的關平,又看了看笑盈盈的樂進徐晃,張允有一段時間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是不是已經瘋了,為什麽關平居然來到了這裏,還被像英雄一般迎候?


    樂進全然沒有在意關平居然在自己帳門前站了許久,他捏起拳頭,在關平的胸口輕輕錘了一記,笑道:


    “汝總算迴來了,再不迴來,我就去找蔡瑁要人了!”


    徐晃也按住關平的雙肩,讚道:“坦之好膽色,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張允仔細擦了擦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而陳群的情報也完全正確。


    麵前站著的這人果然是關平,而見樂進和徐晃居然對他如此熱絡,那就說明……


    雲山就是關平!關平就是雲山!


    此子果然已經混到了曹軍之中,還深得信任,我這會兒是羊入虎口了!


    關平在門口聽說張允到來的時候有點躊躇。


    張允是認識他的,一看他居然是雲山,肯定立馬露餡。按理說軍師應該不會這麽不小心,居然把張允這樣認識自己的重要人物隨便放了出來。


    但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認識自己的人不在少數,之後的戰鬥中肯定難免被人發現跟曾經的關平很像,就算丁奉冒充地再好,肯定也有走漏風聲的時候。


    軍師索性搶先一步,將一個曹軍上下絕對不信任的人送到曹營,讓他揭穿自己的身份——相信首鼠兩端並且沒什麽能力的張允還是相信戰功赫赫的雲山?正常人肯定都有自己的判斷。


    尤其是樂進現在基本已經跟馬良、雲山綁在了一起,人是他推薦的,荊州的戰事都是他負責,能不能取得更高的地位完全看現在的表現。如果雲山出了什麽閃失,樂進肯定也要遭受牽連。


    輕則被人嬉笑一頓免職接受訊問,重則被直接當成雲山的同黨收押。


    他是絕不會相信雲山是關平的鬼話,隨著張允的到來,以後他會更加自覺過濾掉這些消息,將這些通通歸納為諸葛村夫的離間計。


    想到此處,關平也索性奔到了樂進的軍帳前,樂進的衛兵見了關平大喜過望,自然不會阻擋這位將軍身邊的紅人。


    關平凝神靜聽許久,心中更是了然,索性就立在帳前等候。


    樂進和徐晃奔出門來,關平趕緊下拜:


    “末將不辱使命,已經說服蔡瑁來降!”


    “真的!”樂進大喜,聲音都開始有些發顫,“真,真的?”


    “不錯,蔡瑁已經離開蔡州,跟隨末將來襄陽。


    他現在就在城門前負荊請罪,請將軍寬恕之前的罪責。跟隨他到來的四萬精兵也願意接受將軍統轄調遣,以後一定竭力支持將軍!絕不敢與將軍為難!”


    樂進的雙手不住地發抖。


    他已經無法形容現在的興奮,巨大的幸福差點將他直接拍暈過去,連聲音都沙啞了。


    “好,好,好。坦之,坦之……你,你是怎麽做到的!賢弟,賢弟,愚兄果然沒有看錯你啊。”


    說到此處,關平的臉上又是一陣黯然。


    他瞥了一眼張允,張允立刻全身打了個哆嗦。


    “將軍,某今日來,是來辭行的。”


    “啊?又去哪?你才迴來屁股還沒坐熱,又準備去哪?”


    關平平靜地道:


    “某為將軍出力,已經得罪了荊州諸士,更是死死得罪了劉玄德麾下眾人。


    今日是張都督來傳訊,過幾日隻怕要把陳群也放迴來傳訊。


    潁川諸士……嗬嗬,某今日不走,隻怕三人成虎,日後定遭大難。”


    “某之前跟隨將軍,完全是因為將軍舉薦之恩。


    某救曹植、鬥關平、說降蔡瑁已經稍稍迴報將軍恩情,還請將軍看在往日的情麵上,放雲山迴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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