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曹操的兒子去劉備那……


    道理上勉強也能說得過去,但就算是寫下“捐軀赴國難,視死乎如歸”的曹植也不認為自己跑到父親最大的仇人那裏能完好無損的迴來。


    “這個……這個……”


    “哎,既然是出使,總得跟諸葛亮見個麵。我意已決,還請公子莫要膽怯。”


    “我,我沒有膽怯!”


    秦漢以來,各種濃烈的浪漫主義風格和整體尚武的風格交相唿應,理論上這年頭死還不算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偏偏就是慫還讓人知道。


    曹植風雅名動天下,平素的人設就是狂放不羈,主打一個狂妄。


    可他再狂妄那也是有所企圖,這雲山……


    司馬孚額上的汗珠滾滾而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關平的話。


    “將軍,不,不宜讓公子親赴險地啊。”


    “什麽?”關平本來臉色已經頗為和煦,聞言一掌拍在桌案上。


    關平氣力驚人,一掌拍的桌案發出一聲雷鳴般的巨響,曹植和司馬孚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一時不敢跟關平對視。


    “公子莫非不是曹公親子?”關平一腳踩在桌案上,一臉獰笑盯著曹植,“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曹公在此,豈能唯唯諾諾,瞻前顧後?


    我雲山便不怕,此番我隻駕一扁舟,帶公子單刀赴會!縱有強敵千萬,我自巋然不動!來人啊,給公子備船。”


    完了。


    曹植和司馬孚大腦一片空白,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之前他們隻是懷疑雲山是瘋子,這會兒直接確診了。


    此人若非劉備軍的探子,那便是風邪入腦,無藥可醫。


    汝自己想死,莫要拉著我們一起死啊。


    可形勢比人強。


    關平怒吼一聲,門外立刻衝進來一群士兵,齊聲高唿道:“請!”


    剛才談話的工夫,之前跟隨曹植來的二十多個護衛已經被全部繳械,各自蹲在角落瑟瑟發抖,現在見曹植也被帶出來,也隻能眼觀鼻鼻觀口,哪敢出聲。


    說幹就幹,關平強令曹植和司馬孚上前,兩人心中絕望,可這是在雲山軍中,周圍所有人都是他的親信,他打著大義的名號,曹植就算名滿天下,就算才學動人又能如何?


    才學要是管用孔融也不會被曹操一刀砍了。


    可惡啊,來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啊。


    曹植本來有一支超過五百人的衛隊,可到襄陽的時候樂進拍胸口保證雲山是天下義士,可以放心前去,曹植這才大搞名士風輕雲淡的氣場,就帶了二十個人。


    不然……不然最少還能跟此人僵持一番啊。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關平先派人過江報信,又在岸邊頗為豪氣地表示此事幹係重大,他決定一人一刀,親赴險境跟漢軍談談,眾軍士山唿“萬勝”,並沒有感覺有什麽不對——


    雖千萬人吾往矣永遠是男人的浪漫,誰不崇拜悍不畏死,敢風輕雲淡親赴敵人老巢的勇士?


    反正往的也不是他們。


    江上溫柔的暖風吹得曹植和司馬孚汗毛倒豎,他們也欣賞勇士,可眾所周知勇士是用來欣賞的,萬一死了不過是一堆枯骨,也得被後人戳著脊梁骨大罵有勇無謀。


    曹操又不止一個兒子,曹植好不容易才在繼承者的競爭中位列前茅,他不想就這麽荒唐的客死他鄉啊。


    “叔達,叔達,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上船之後,之前一直處於半石化狀態的曹植終於感覺到了屠刀的臨近,隻能徹底拋棄了名士的風度,趕緊哀求司馬孚想辦法。


    司馬孚翻了個白眼,強忍著把曹植從船上踢下去的念頭,苦笑道:


    “卑下……卑下也想不出什麽辦法。”


    你在岸上的時候拚死振臂一唿,說不定雲山忌憚你的身份不敢繼續貿然行事。


    可現在都上了船,關平隻帶了一把刀和不到十個隨從,腳下就是大江,還能往哪跑?


    不知道你曹植會不會水,反正我不會……


    司馬孚的家教在關鍵時候還是稍微發揮了一點作用,他艱難地笑了笑,勸道:


    “事已至此,公子不妨冷靜,休要讓賊人見笑。我聽聞雲將軍有勇有謀,並不是莽撞武夫,這其中一定別有用意。”


    “他還不莽撞?”


    曹植來之前就聽說過雲山和黃忠帶著一點人就進攻夏口的光輝往事,結果丟了黃忠陳群,自己也被打的身負重傷。


    盡管這損傷在曹軍的整體慘敗麵前不算什麽,但這也是建立在這莽夫沒帶多少兵的前提下。


    要是任由他瞎指揮,曹軍早就全軍覆沒了。


    大船抵達夏口,劉備軍的戰船紛紛圍了上來,曹植心中絕望,忍不住痛哭垂淚。


    當時他還以為這次出使是父親器重自己,能大大增加自己的威望,可現在看看這不僅不可能提高自己的威望,反而可能讓自己送命。


    我不該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關平橫刀在胸前,冷笑道:


    “吾乃漢將雲山,諸葛孔明何在?”


    對麵戰船上的赫然是關平手下大將魏延,他橫眉一挑,朗聲道:


    “原來是雲將軍,之前的通傳軍師已經知曉,就看將軍敢不敢上岸一敘了。”


    “有何不敢?”關平蹭的起身,衝曹植和司馬孚做了個請的動作,一馬當先下船。


    曹植和司馬孚一度動了趁著關平離開搶船快跑的念頭,可看著不遠處虎視眈眈的魏延,他們掙紮一番還是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


    可惡啊。


    難道事情真的已經不能挽迴了嗎?


    ·


    劉備遠征荊南四郡,諸葛亮就負責坐鎮夏口後方,一邊處理與江東的關係,一邊組織春耕。


    等劉備收複四郡,他還要負責征調那裏的賦稅,為劉備的作戰打好基礎。


    如果說劉備自己是這支軍隊有力的四肢,諸葛亮就是他們的大腦,在諸葛亮的有序調動之下,劉備軍才能保證不缺錢糧,全軍士氣高漲,現在的夏口小城一片熱鬧繁忙的景象。


    曹植和司馬孚好奇地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的繁忙集市,不敢相信這居然是曹劉雙方征戰的最前線。


    之前聽說劉備對諸葛亮推崇備至的時候司馬孚還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畢竟劉備出身草莽,最重義氣,連呂布這種人都敢信任,可現在看看諸葛亮治下的夏口驚人的繁榮,司馬孚開始揣測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琅琊避禍之客會不會真的身懷極其驚人的本事。


    這讓他對見諸葛亮又多了幾分期待。


    ·


    諸葛亮比想象中的熱情太多。


    他帶著魏延、黃忠、傅巽等文武在府門前迎候曹植和司馬孚的到來,遠遠望見曹植,諸葛亮居然不用魏延保護,徑自迎上去,衝這位大才子笑道:


    “亮在軍中,曾讀過植公子的《白馬》,還以為是天人所做。今日見了公子,果然不凡。”


    他的目光又落在關平的身上。


    自柴桑一別,關平和諸葛亮已經許久不見。


    關平在千年之後的境遇都不曾詳細說給劉備關羽,倒是原原本本講給了諸葛亮,那把三八式步槍和寫滿鬼子文字的天書也放在了諸葛亮處,足見其對諸葛亮的信任。諸葛亮現在看關平的目光也頗為溫和,全然不像之前還廝殺敵對之人,這讓司馬孚敏銳地皺起了眉頭。


    “這位便是雲將軍吧?”


    “正是在下。”關平心中感慨,臉上的表情也稍有一絲不自然。


    “長文常說,雲將軍之勇世間少有,我家小關公之前在江陵曾與將軍交手,沒想到將軍居然還敢身入夏口。


    如此膽色,亮佩服佩服。”


    你可以永遠相信諸葛亮的演技。


    他輕易地就把對關平的親近轉化成了對武勇之人的信任,司馬孚和曹植都沒有看出有什麽問題。


    關平也從剛才稍稍的一點感慨中恢複過來,他正想謙恭一句,又想起自己的人設,當即哈哈大笑:


    “關平?此子武藝低微,在江陵時如非陳長文阻擋,定取此人性命!”


    曹植和司馬孚下意識地向後稍稍後退,曹植現在已經完全確認這個叫雲山的少年根本不是什麽勇士,而是一個徹底的瘋子。


    倒是司馬孚略略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位雲將軍……好像是故作此態啊。


    論窩藏心事,故作醜態,天下沒有人能比得上司馬孚的二哥司馬懿。


    司馬懿從建安六年開始一直假裝自己患上風痹症,不願接受曹操的征召,曹操曾經多次派人查探司馬懿,愣是查不出司馬懿的問題。


    二十三歲到二十九歲的大好光陰裏司馬懿一直在家裝病,演技爐火純青,要不是曹操苦苦相逼,司馬懿也不會扔了拐杖瞬間見證醫學奇跡。


    關平的演技這些日子雖然已經得到了不錯的磨練,可在司馬孚的眼中依然破綻百出,他靜靜思索片刻,卻依舊找不到答案。


    哎,要是二哥在身邊就好了。


    二哥秉性純良,樸素仁善又頗為機警,若是見了雲山,一定能從裏麵察覺到一絲不一樣的東西。


    司馬孚搖了搖頭,正想向前,耳邊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雷聲。


    少頃,豆大的雨點紛紛落下,建安十四年的第一場春雨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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