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曹仁給自己添了一杯酒。


    他緩步踱到弟弟曹純的靈位前,將杯中酒緩緩撒在地上,又給他點上幾炷香。


    “子和英靈不遠,這次定要保證我等大勝啊。”


    他朝靈位拜了拜,踉蹌著坐了迴去,看著桌案兩邊自己親手刻上的軍紀,眼前不禁一陣恍惚。


    說實話,曹操讓曹仁管江陵的治安算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曹仁當年就是一方遊俠,手下有數千跟班,從來不把法紀放在眼中。


    他本人武藝非常高強,投軍之後開始在曹操的指導下學習戰術兵法並努力讓自己遵守法度,現在讓他重新管理江陵的治安,曹仁很快就進入狀態,什麽地痞遊俠在這位天神一般的老大哥麵前全無抵抗之念,紛紛納頭下拜,一時治安好了許多。


    但曹仁的心緒仍是難以平複。


    他本來就性子暴虐,因為一丁點的小事就跟能記恨許褚,現在親弟弟曹純慘死、堂弟曹洪被人當街暴打,他自己也經曆慘敗,喪失了兵權,盡管曹操對他仍舊信任有加,可這種巨大的無力感還是讓他難以平靜,日夜被痛苦折磨。


    “軍法雲:善之用兵者,能殺士卒之半;其次殺其什三,其下殺其十一。能殺其半者,威加海內;殺其什三者,力加諸侯;殺其十一者,令行士卒……”


    曹仁默念著桌上的軍法——這是他從軍之後的一點小癖好,在桌案上刻下軍法警醒自己,刻字的過程也能讓自己的心情稍稍平靜下來。可現在桌上已經刻滿了軍法文字,曹仁還是無法從失去兄弟的巨大悔恨中平複下來。


    蔡瑁……


    他眼中兇光如火,恨不得把這些可惡的荊州世族通通殺光。


    “將軍!”門外傳來一聲輕輕地唿喚,曹仁悶哼一聲,叫那人進來。


    常雕悄悄推門,躡手躡腳過來,戰戰兢兢拜在曹仁麵前:“將軍,打聽到了一件大事。”


    曹仁濃眉一挑,也壓低聲音道:


    “何事?”


    常雕咬牙道:“將軍,襄陽給咱們送糧,在半路遭到吳軍阻攔,隻有三千石送到。陳群那廝慷他人之慨,全都送給了運糧的馬良、雲山。馬良和雲山兩個荊州狗又把那糧盡數賣給了蔡瑁,共得米百萬錢。”


    曹仁一怔,脫口而出道:


    “這麽便宜?”


    常雕:……


    曹仁可是見過一石米一萬錢還買不到的場麵,那時候連他都得嚼人肉幹,錢有什麽用?


    常雕之前拿著錢去買,還以為能買到一些囤積居奇,沒想到居然讓蔡瑁包圓,他當然不能咽下這口氣,拚命鼓動曹仁尋蔡瑁的晦氣。


    “將軍,不能如此啊。”


    他本來想說蔡瑁得了這麽多的糧食隻怕以後更囂張,可看著曹仁意興闌珊的模樣,他到嘴邊的話又稍稍修改了一下:


    “將軍你想,那些糧食雖然寶貴,可以蔡瑁的身份,何必如此溢價?”


    曹仁稍稍猶豫,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你不妨把話說的明白一點。”


    常雕咬牙道:


    “屬下以為,蔡瑁張允早就勾結劉備準備生亂!這蔡瑁本就是諸葛亮的舅父,之前與劉備不睦,也隻是為了劉琮。我軍勢大,他們見難以阻擋,於是想出這歹毒法子——張允害死子和在前,後來又想害死將軍!


    現在張允被識破,蔡瑁又主動生事,先打傷子廉將軍,又在城中造謠生事。他現在大肆買糧,說不定……他以前提前知道消息,我軍的糧草要出問題了!”


    曹仁腦中嗡地一聲,他霍地一下站起身來,滿眼驚恐之色、


    “不錯,趕緊去通知丞相,讓丞相小心戒備!”


    ·


    “吃吧,吃完之後就該上路了!”


    傅巽的豪宅中屍橫遍地,關平和馬良在濃厚的血腥味中大口大口嗦著在南方極其難得的湯餅(麵條),時不時對縮在牆角中瑟瑟發抖的傅巽投去兇狠猙獰的目光。


    傅巽因說服劉琮投降的功勞當上了丞相參軍,他雖是劉表賓客,卻是北方人,跟那些同樣北方出身的武人關係非常不錯,地位也頗為崇高。跟蒯越說的一樣,他的私宅附近就是曹軍的北軍大營,曹仁的精兵日夜出入巡邏,他家裏也有不少護院,強攻非常不現實。


    但是,關平還是有辦法。


    他手上有另一位丞相參軍陳群的手令。


    他帶了王摩等五十多人大搖大擺上門,交出陳群的手令和蒯越給的令牌,說丞相擔心有敵人對原來的荊州降將進行刺殺,因此加大保護力量。


    傅巽不疑有他,還道是曹操關心自己,立刻請眾人登門。


    關平這次沒有用雲山的身份,傅巽看到馬良之後也頗為奇怪。


    可馬良能言善辯,東拉西扯先把傅巽穩住,關平和王摩耐心地占據宅中各處,數清了原來的護衛人數後突然下手,那些護衛毫無防備,被關平和王摩帶人屠殺殆盡。


    兩人殺完人,又迅速殺入正房,將傅巽和家人十餘口都拖出來,貓戲老鼠一般扔在牆角。


    做完這一切,王摩繼續帶人小心地守衛周邊,關平和馬良則很騷包地吃起了今晚傅巽還沒來得及享用的晚宴。


    “別客氣別客氣。”馬良將陶碗放在傅巽麵前,笑得非常和善,“多吃一點,反正要上路,何必做個餓死鬼。”


    傅巽聽說來人是關平的時候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他的幸福生活剛剛要到來,就被殺手打上門來,他心中滿是悔恨,卻又無可奈何,隻能顫聲道:


    “季常,你,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馬良仍是一臉笑容:


    “不錯,本來關將軍的意思是,背主之人,合該扒皮,是我苦勸了許久,關將軍才答應不用此狠辣手段。不過你也知道關將軍是信人,說殺你全家就得殺你全家。


    還請公悌叔父海涵啊。”


    門外的王摩探進頭來,小聲喝道:


    “幾位跟這種背主之賊說什麽,快把他們全家殺了便是!”


    傅巽的家人聞言都大聲哭泣,馬良趕緊揮揮手,叫王摩帶人把他們的嘴全都堵上。


    傅巽顫聲道:


    “我,我怎是背主之人,還請二位明鑒啊!”


    關平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蒯越的供狀,猛地扔在傅巽臉上。


    “你自己看,這是什麽!”


    傅巽顫顫抖抖地撿起供狀,隻看了一眼就趕緊叫屈:


    “冤枉,冤枉啊!是蒯越蔡瑁等人逼我這麽說,我不過是個北地賓客,若是沒有這些人的授意,怎敢說這種話!將軍明鑒,將軍明鑒啊!”


    關平嗬嗬一笑:


    “好啊,要不要你也寫一份供狀,我送給蔡叔父和蒯叔父過目?”


    傅巽瞠目結舌,能言善辯的他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跟他說的一樣,如果沒有荊州豪族都力主投降,他一個北方賓客說話有什麽用?但他要是敢說這話,第二天就全家喂魚。可關平對蔡瑁和蒯越一口一個叔父,顯然已經跟他們達成妥協,全都把罪名扔到了自己這個北人身上。


    他的眼淚滾滾流下,不住地哀求道:


    “劉使君仁義蓋世,若是讓後人知道關將軍殺我全家,當有損劉使君清名。小的豬狗不如,關將軍饒命啊!”


    傅巽的大名關平從小就一直聽著,他怎麽也想不到短短的一天,傅巽和蒯越這樣的名士居然在自己腳下搖尾乞憐。


    大漢四百年,從不缺少舍生取義之人,就是因為他們的慷慨赴死,以身證道,才讓儒家的學問變成了微言大義,學儒之人僅憑一身白袍就能為天下人敬仰。


    可短短一夜,名士蒯越、傅巽全然不顧節操,竟在自己麵前搖尾乞憐。


    哼,還好天下還有張公這般大儒,待打了勝仗,一定要想辦法拜在張公門下。


    他沉吟片刻:


    “你一直說我主劉豫州之事,可敢去他麵前分說?”


    “劉豫州在江陵?”


    “當然不在,”關平冷笑道,“是你跟我們去夏口。”


    “啊?”傅巽一怔,“這,這怎使得?”


    “嗬嗬,你不願跟我走,也不願意去死,這樣小侄很難辦啊。”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對劉豫州仰慕已久,景升死前還想讓劉使君接掌荊州,要不是蔡瑁等人作梗,我也是劉使君麾下。


    我,我隻是……將軍也看到了,我家門口就是曹軍大營。


    我家,我家這麽多人一起走……”


    “想辦法!”關平懶洋洋地道,“汝智計百出,難道還想不出金蟬脫殼之策?”


    “我數到三,若是想不出來,我就帶著汝首級去見我主……三!”


    “等等!”傅巽趕緊揮手,“想出來了,此事易如反掌!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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