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一時豪傑,沒想到兒子居然是這種人。”


    “唔。”


    “這小兒信口開河,全無廉恥,小覷天下英雄,當真可笑。”


    “嗯。”


    “他若是能斬殺曹純,何至於逃到此處!”


    “哦。”


    江邊臨時搭建的軍帳中,魯肅有氣無力地癱坐著,瞪著一雙死魚眼望天,徐盛則背著手不住地抱怨。


    見魯肅不說話,徐盛索性蹲在了魯肅麵前,四四方方的臉上滿是怒容。


    “子敬,你倒是說句話啊!說話啊!”


    “我說什麽?”魯肅一副有氣無力地模樣,“曹純確實是關平所殺,我親眼所見,難道有錯嗎?”


    徐盛憨笑道:“子敬,此間隻有你我二人,何必……呃,真的?”


    “哎……”魯肅抬著眼皮掃了徐盛一眼,“江東危矣,我哪有興致與汝說笑?曹純乃曹操族弟,此人被殺之事日後天下皆知,汝日後自然知曉。”


    徐盛感覺眼前一陣眩暈,頓感滿臉通紅。


    消息不暢,魯肅匆匆迴來又沒有把前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徐盛隻知道劉備慘敗,隻剩下夏口一縣,心中還頗為輕視。


    可聽說關平居然斬殺曹純,他心中不禁一陣驚濤駭浪,忍不住攥緊拳頭,連連叫了幾聲“好”。


    他是琅琊人,當年也是因為曹操掀起的恐怖兵禍才被迫逃到了江東。


    徐盛的迴憶中,曹軍鐵騎所過之處到處,大地和流水都是一片赤紅,鄉親們刺耳的慘叫和絕望的求饒聲中始終夾雜著曹軍騎兵瘋狂的大聲狂笑,殘忍的畫麵足以讓以勇氣聞名江東的徐盛每每午夜夢迴時驚得冷汗連連。


    後來曹操組建了虎豹騎,天下更是罕逢敵手,此番曹軍陳兵江南,徐盛雖然勇氣過人,可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擊退這些強敵,守住江東半壁,從不曾想過有人能擊殺曹純。


    還是在絕對劣勢之中!


    想到關平的“博學”,徐盛突然明白了什麽。


    原來如此。


    小將軍一開始與我論武時傾囊相授,想讓我學些高明武藝,後來見我過於驚愕,不想讓我在劉惇麵前丟人,這才故意說起自己隻會把式。


    徐盛又羞又愧,想到自己還恬不知恥地在關平麵前賣弄,還要教關平殺敵,他的臉頓時火燒般熱辣辣的。


    “子敬,我軍何不趁著曹軍立足未穩先攻,小將軍勇氣過人,劉使君帳下士氣正盛,我江東子弟人人爭先,何愁曹賊不平?”他興致勃勃地道。


    魯肅愁容滿麵,緩緩歎了口氣:


    “哪有這般容易?”


    他今日興衝衝地帶著諸葛亮與江東名士飲宴,席間說起關平斬殺曹純之事,以求鼓舞士氣,讓眾人奮力作戰,共抗強敵。


    可沒想到說起關平斬殺曹純,江東名士無不色變。


    尤其是被孫策和吳夫人(孫策孫權之母)先後托孤的第一重臣張昭更是麵色陰沉,開始對諸葛亮陰陽怪氣。


    張昭認為,劉備是曹操的仇人,孫權又不是。


    你劉備得罪曹操得罪大了,曹操不殺你就有鬼,可我們江東一直人畜無害,孫權的父親還是曹操當年討伐董卓時候的戰友,要是跟著劉備聯合起來以卵擊石,等於把自己的後路都堵死了。


    張繡、劉琮投降曹操,都得到了曹操的加官,一家人也能保全。


    袁紹和呂布是曹操的死對頭,下場是什麽也不用多介紹。


    張昭名動四海,這天下名士中也隻有楊彪穩在其之上(活人裏),做賈詡、蒯越豈不是遠遠勝過做沮授、陳宮?


    孫權能在江東坐穩,靠的就是張昭對他的竭力支持,張昭現在明擺著表示不願意跟曹操作戰,孫權頓時陷入慌亂之中,一時沒了主意。


    好在諸葛亮穩住陣腳,挺身而出舌戰群儒,二張、虞翻、陸績等人紛紛上陣,居然都被諸葛亮說的一愣一愣,毫無還口之力。


    諸葛亮尤其擅長攻心,他先說曹操手下重用的都是北方名士,這些人幫曹操穩固了根基,就算曹操再不喜歡,他們也是曹氏的主要力量,江東這些鄉巴佬名士除了一個虞翻(二張都是徐州人)沒有一個能上台麵,本來就低人一等,投降了還不是要任人欺負。


    江東名士各個低頭不語,諸葛亮又幫孫權迴憶了一下當年酸棗盟中老戰友袁紹、袁術、王匡、張楊、張邈、張超與曹操的親密接觸,總算讓孫權暫時打消了求和的念頭。


    但魯肅知道,孫權依然沒有下定決心。


    現在周瑜仍沒有趕迴柴桑,張昭一定不會錯過最後幾天的時間積極勸說孫權求和。


    想到這,魯肅就意興闌珊,他沒心思去琢磨關平手上的“法寶”,甚至沒有詢問自己派去忽悠關平的神仙劉惇進展如何。


    徐盛見魯肅憂心忡忡,也索性將劉惇奇怪的表現咽了迴去。


    他並不知道的是,此刻柴桑還有一人得知了劉惇今天詭異的表現。


    “你說,今天劉子仁的表現怪異?”


    鬥室之中,東吳的托孤重臣張昭身披一件毛氈,將粗糙的大手放在火盆上,仔細聽著麵前一個年輕男子的緩緩講述。


    他今年五十二歲,精神矍鑠,儀態端正,話音鏗鏘有力,一副剛毅難侵的模樣。


    聽說劉惇在關平麵前居然不敢開口,他緩緩將眉頭擰在一起,一時陷入了沉默。


    給張昭提供消息的是頗為俊朗的年輕男子,他的名字叫陸績,今年二十歲,雖然剛到弱冠之年,卻早就是吳郡陸家的家主。


    徐盛今天安排的幾個侍女中就有陸家的密探,早就將劉惇今天怪異的表現一五一十地通報給了家主——這就是江東世族的底蘊。


    陸績以弟子禮拜在張昭麵前,輕輕撥動著麵前的炭盆,微笑道:


    “張公也想不明白。”


    張昭哼了一聲,將毛氈往身上緊了緊,冷笑道:


    “我當然知道劉惇在想什麽,此人當年是孫輔手下軍師,頗受重用,現在……哼,也難免他不甘心。


    我倒是想用他做件大事,不過想想這便宜了他,我又不甘心。”


    “哦。”陸績似乎早有預料,他玩味地笑了笑,“不知江東所謂大事,可是與曹公說和之事?”


    張昭在這位年輕的陸家家主麵前也不隱瞞,他緩緩頷首道:


    “不錯,我受伯符臨終曾有‘慎勿北渡’‘緩步西歸’之策,如今天下群雄已滅,曹公身率百萬大軍南來,我若勸仲謀相爭,豈不是以卵擊石,有違當年伯符囑托?


    哎,隻是仲謀年少,血氣方剛,魯子敬與周郎不思規勸,反到頻頻以‘至尊’相稱,蠱惑其北渡爭雄,有違伯符遺言。


    如今劉備末路梟雄,欲做困獸之鬥,又遣諸葛亮這如此伶牙俐齒之人東來,若是仲謀遭其蠱惑,以江東弱卒敵中原雄兵,稍有閃失,我日後還如何與伯符交代。”


    陸績頷首笑道:“不錯,曹丞相戰無不勝,已盡得天數在身,若是孫將軍聽了諸葛亮蠱惑,可真是大大不妙。”


    張昭將拳頭緊緊攥住,歎道:


    “若是周郎迴來,定要蠱惑仲謀與劉備會盟,這豈不是要將我江東眾人置於死地?”


    陸績臉上的笑容已經開始多了一絲猙獰:


    “我到有一個主意——我等若是遣人殺死諸葛亮,隻怕讓孫將軍動怒,那諸葛亮又智計百出,急難撼動,倒不如趁著他與關平分開,對關平下手?”


    “你要殺他?”張昭立刻搖了搖頭,“不可,此事……”


    “是殺,但要看怎麽殺。”陸績臉上的笑容愈發猙獰,“吾已偵知,那關平武夫性子,與徐盛論武甚歡,全無半分心機。


    明日請張公出麵,做一‘群英會’請關平飲宴,到時吾自有妙計,令關平去曹公帳下送死,借曹公之手殺人,對張公名聲無損。


    我等送死關平,劉備定不敢在言會盟之事,周公瑾也不不敢獨鬥天下豪傑,定然要順從天命……”


    張昭立刻連連頷首,示意陸績低聲。


    他緊張地環顧四周,歎道:


    “我等都是為了仲謀,不然也做不得此卑劣算計。”


    陸績一臉肅然,雙拳用力攥緊,朗聲道:“自然是為了孫將軍,此事,天地可鑒!”


    他的拳頭攥地太狠,指甲已經刺破掌心,感受到掌中的黏膩,陸績臉上的笑容又漸漸溫和起來。


    他心中默默祝禱,默念道:“父親,諸位叔伯,等曹丞相東進,我一定送孫權全家去見你們!煩請稍待些時日,用……用不了多久了。”


    想到此處,他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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