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是高興的,可是等到帶著裴恂一起下了水才想起來,救命恩人是兩條腿的人類。


    人類下了水就會死。


    其實他也不太明白“死”是什麽意思,隻模模糊糊的知道就是不會動,也沒辦法再見麵。


    他不想要救命恩人死。


    許白張嘴,發出一段聲波,然後拽著裴恂的身體,倆人貼的越來越近。


    裴恂在被死死抓住的時候就閉上眼,他知道現在已經觸發了警報,很快荷槍實彈的保鏢就會闖進來一頓掃射——在熱兵器麵前,多厚的皮都抵擋不住。


    許白看裴恂閉上眼,以為他快死了。


    要救他!可是,可是該怎麽救?


    尾巴撥動海水,鮫人下定決心,將嘴唇貼上裴恂。


    軟。


    裴恂被嘴唇上的觸感一驚,緩緩睜眼,正對上的是放大的昳麗麵龐。


    鮫人睜著眼,睫毛顫動,倆人嘴唇對著嘴唇,身體貼著身體,是個格外曖昧、又格外危險的姿勢。


    許白似乎愣了下。


    借著這個空檔,裴恂掙脫他浮出水麵。


    身上衣服全濕透了,裴恂一身肌肉並不過分誇張,但看著就是力量型,搭配上那張英俊的臉格外誘惑。


    六兒合理懷疑許白是故意的。


    鮫人看到裴恂自己“爬上岸”很高興,認為是自己救活了他,也跟著浮出水麵,將兩條胳膊搭在邊上盯著裴恂看。


    “裴!裴——”


    通訊電話響了,是王荊在問裏麵的情況。


    裴恂看了一眼乖乖趴著的鮫人,捋了捋濕漉漉的頭發,“沒事,叫他們都撤。”


    “行!”王荊在那頭答應。


    裴恂蹲下來跟鮫人對視,一雙眼睛裏黑沉沉的含著欲來的風暴。


    許白眨著眼睛。


    聽不懂聽不懂,反正自己隻是一條被撈上來的鮫人,聽不懂人話。


    裴恂舒口氣,他很久沒有被自己研究的海洋生物這樣牽動過情緒。


    “那個,撿起來。”裴恂指指被扔掉,已經飄了老遠的畫冊,示意許白將它撿迴來翻看。


    這迴倒是挺乖,甩著尾巴把冊子抓在手裏,象征性的翻了兩頁,就又抬起頭盯著裴恂看。


    圓潤的眼睛在冊子和裴恂指尖來來迴迴的遊移,睫毛眨個不停,裴恂伸手摁在濕淋淋的發頂,輕輕摸了一下。


    也是很軟,長發沾了鹹澀的海水,竟然還是柔順的。


    冊子翻來翻去,最終目光停留在一種海草上,鮫人翻著那一頁,用手指點給裴恂看,又做了個往嘴裏送的動作。


    你看看,明明什麽都能聽懂的。


    裴恂站起來,海水中的鹽分叫人不舒服,“知道了,等著吧,會有人來給你送吃的。”


    “嗚啊!”


    鮫人不想讓裴恂走,也不願意看見他的背影,但是鮫人沒辦法上岸,種族原因,他們跟普通魚類一樣,對陸地有天然的恐懼。


    啊啊亂叫一通,許白問,【走了?】


    六兒:【走了,但你別鬆懈。】


    水底下都有高清的監控儀器,裴恂打開屏幕,能清晰的看到鮫人失落的往下沉,又往下沉,最後把自己團在水池角落。


    張泰來送海草。


    他兩隻手拎著一大桶,搖搖晃晃的,腋下還夾著別的東西。


    “你別傷害我啊,我來給你送吃的。”張泰沒裴恂的膽子,他用了機器人,讓圓頭圓腦的家夥把海草桶運過去,然後倒進水裏。


    是鮫人在海裏很愛吃的那種,嚼起來有點像魚籽,上麵小球一樣的葉子會“咯吱咯吱”響。


    張泰看著他慢慢的吃,許白看著並不著急,吃相也不難看,但眨眼之間就吃光了大半桶,


    來的不是裴恂,鮫人不太高興,但有他最喜歡的食物,好像又不是那麽難熬。


    等許白停下,張泰才又有了動作,他叫機器人給送了幾本啟蒙書籍,又叫它在池邊裝了塊屏幕。


    上頭幼教甜美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許白沒忍住直接鑽進水裏。


    許白:【我真沒經曆過這個……六兒,我今年,不是,這具身體今年多大了?】


    六兒:【你昨天剛滿六十。】


    張泰眼見著池麵翻起一朵浪花,想靠近又不敢,猶猶豫豫的,忘了鮫人聽不懂,“你沒事吧?喂?”


    剛滿六十!


    六兒:【沒事,鮫人族壽命長,六十也就相當於人類十八九歲,剛成年。】


    六十歲的許白無法直視自己嫩的能掐出水來的臉,有些咬牙切齒,【一百六十歲我都能接受,為什麽是六十——】


    六兒:【你永遠十八。】


    許白被噎了下,他愣了,隻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很熟悉,熟悉的眼眶發酸。


    歡快的音樂聲響起,幼教視頻的聲音被放到最大。


    六兒:【你愣著幹什麽?】


    許白:【你剛剛說……】


    六兒:【說什麽玩意兒?去幹活了快點的。】


    裴恂想讓鮫人學會最基本的溝通。


    裝上的那個屏幕一直在播放視頻,什麽都有,動畫片跟啟蒙認字混合。


    音量還不小,吵的人無法入眠。


    接下來的四五天,裴恂都沒有再來,反而是張泰天天給他送海草。


    每天一大桶。


    某天張泰進來,就聽見個挺清脆的聲音在嘟囔,“吃飯……吃飯,吃飯……”


    音剛開始不太準,後來就越來越順,咬字也越來越清楚。


    再走近些,就見鮫人趴在池邊,雪白的胳膊摁在池壁上,甩著尾巴一遍一遍的重複這兩個字。


    見有人進來就眼巴巴的盯著,讓張泰想起之前奶奶家養的,鼻頭濕漉漉的小貓崽兒。


    會說話之後,就更像人了。


    張泰心裏發緊,他總覺得裴恂是要把鮫人養好了再宰掉,所以許白表現的越有智慧,他就越難過。


    “裴……裴——”


    這個字是說的最好的,字正腔圓,張泰瞬間就明白許白是在叫裴恂的姓。


    他往前走了好幾步,猶豫著還是讓機器人把海草桶給送過去。


    昨天他參與研究,殺了很多魚。


    之前王荊撈上來的那些,幾乎一大半都是被自己開膛破肚的。


    鮫人的朋友,他想要救出來的朋友,有的被剔幹淨的血肉,有的整體被泡進了福爾馬林。


    它們瞪著充血的眼睛拚了命的撲騰。


    但,永遠都沒辦法再迴到海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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