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隻有一張床榻,謝訶現在是病人,許白不肯跟他一起睡,又怕夜晚有事,幹脆就伏在邊上小憩。


    藥一日三次,隔四個時辰喝一次,熬一次藥將近一個時辰,再加上煮粥,小公子根本無法安睡。


    謝訶渾渾噩噩的,許白來的頭一天還能強撐著玩笑,後麵就不行了,傷寒來勢洶洶,迅速蠶食他的身體。


    “陛下……”


    小公子唿喚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紗,模模糊糊聽不真切。脊背被墊起來,幹涸的嘴唇被粥或者是湯藥觸碰,謝訶分辨不出味道,隻能下意識的吞咽。


    冰涼的小手偶爾會貼上他的額頭。


    謝訶覺得似曾相識,剛要思考,意識又被吞進完全的、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


    許白看著燒的滿臉通紅的謝訶,不禁咋舌,【還得是男主,這溫度,都快熟了吧。】


    【他現在有意識嗎?】


    六兒看了一下數據波動,【醒著呢,你現在讓他做夢,醒了肯定忘不了。】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謝訶又夢見了小仙人,他長大了,看起來身量拔高不少,瘦了。再低頭看自己,也已經不是那個骨瘦如柴的小孩兒。


    小仙人似乎是在盯著他看,他們倆默默無語,直到謝訶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麽我始終看不清你的臉?”


    “我要走了。”少年聲音聽起來有些傷感,還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不等謝訶開口,他就飄然過來,冰涼的手掌貼在了額頭上,讓謝訶渾身一顫。


    “!”


    “陛下你醒了?”


    謝訶這才發現已經脫離夢中,而他緊緊攥著的不是小仙人,而是許白。


    許白眼中有還沒來得及褪去的擔憂,眼下一片青黑,憔悴的不成樣子。


    “……醒了就好,喝點水吧。”


    房內的燈一直沒熄,細小的咕嘟聲和藥味兒一起飄過來,小公子不知道多久沒休息,光是站起來就踉蹌下,晃悠著膝蓋打彎差點摔下去。


    “唔……!”很輕的一聲,使勁壓抑著,應該是怕自己聽到。


    謝訶覺得心疼了,但既然小公子不想讓自己聽見,那自己就假裝聽不見。所以等許白端著水過來,謝訶已經閉上眼睛,好像又沉沉睡了。


    這些天謝訶總是睡,而且症狀比前三天更重,喂藥喂粥會往外嗆,除了滾燙的溫度,整個人就像具屍體一樣不醒不動。


    許白不敢睡,他害怕謝訶在他睡著的時候無聲無息的斷氣。


    最終小公子還是不自知的喜歡上了年少時帶著自己放紙鳶的哥哥。


    謝訶沒反應,許白就端著水定定的看他,看的他都扛不住準備睜眼看看小公子在做什麽,突然“嗑噔”一聲,然後有水滴到他麵頰上。


    一滴,又一滴。


    有的順著到了下巴,有的順著唇縫兒鑽進口腔。


    又苦又澀。


    那是眼淚,小公子在哭。


    是在為他哭嗎?


    他把他當做抄家滅門的仇敵,又為什麽要為他哭?


    “謝,謝訶……”許白哭腔濃重,聲線壓抑不住的顫抖,“謝訶……謝哥哥……你醒醒啊,我好害怕,嗚……念念好害怕……”


    謝訶身體發僵,他能感受到少年的身子隔著錦被貼過來,抽噎著,斷斷續續的念叨,“……你別死,別死……你是個好皇帝,我承認你是個,好皇帝……求求你了……”


    “嗚……你看看我……”許白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喘著氣,現在他的狀態看起來比謝訶還嚇人,整個兒被人掐住脖頸似的,唿吸每一下都能帶出胸口大片血腥氣。


    謝訶從沒在除了小仙人身上感受到過如此強烈的在意,他無法逃避,也被震撼,慌亂的睜眼,幹涸起皮的嘴唇一動就是道血口子,“……別哭,沒事……”


    可謝訶這樣的反應更加嚇人,小公子哇哇大哭,顯然以為他是迴光返照。一邊哭一邊扯了麵巾,胡亂的往他臉上蹭,蹭的自己一張小臉上星星點點都是血漬,“你……你要死了,那咱們倆一,一起死……你去給我爹娘賠禮道歉,你親自下去跟他們說……”


    【謝訶好感度:96】


    “你要跟我,一起死?”謝訶看著許白,心中酸楚又甜蜜。


    許白哭的太厲害,人這會兒瞳孔都是散的,胳膊被謝訶死死抓住才稍微聚焦,呆愣的看著瞳孔突然亮起兩簇火焰的謝訶。


    謝訶一字一頓。


    兇厲和嘲諷重新出現在臉上,他不像是一個快死的病人,更像是那個曾經叫許白恐懼的皇帝,謝訶伸手撫摸少年的臉頰,“才不會一起死,不過是傷寒,就想取走我的命?”


    夜更深了,兩個人依偎在一起。


    “當年……到底是怎麽迴事?”許白眼簾半闔,看起來有些困倦,但仍然小聲問。


    謝訶摸摸許白頭發,幾日沒有打理,小公子的頭發已經沒有先前那樣柔滑,但他依然舍不得鬆手。


    “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麽?”


    許白愣了下,蒼白的臉頰後知後覺的漫上紅潮,或許是以為他們倆會死在這裏,他竟然真的開口,很輕很輕的叫了一聲“相公”。


    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謝訶耳邊炸開,他一時竟然也愣住了,不知道該給出什麽反應。


    隻知道自己心裏軟的厲害,甜的要命。


    好一陣沉默。


    小公子先開口,“……我家的事……”


    “抱歉。”謝訶從不屑與人解釋什麽,因為他更喜歡別人誤解,誤解他冷酷無情、狠虐暴戾,這樣所有的人就都怕他,也都會臣服於他。


    可現在他願意“解釋”給許白聽。


    “那天不是我下的令,是四皇子,是他知道將要被我關押,所以唱的一出離間計。侍衛是他帶去的,令……也是他下的,等我去的時候已經晚了,顧府血流成河,我沒找到你。”


    這個解釋太簡單也太輕飄,小公子咬著嘴唇,眉頭緊擰,顯然很疑惑,“……真的……?”


    “自然。”


    “你不能騙我。”


    觸碰到許白濕潤泛紅的眼睛,謝訶下意識的閃避一下,又將目光轉迴來,“相公怎麽會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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