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霽月的眉骨和她的祖父長的三分相似,她這樣仰著頭望著自己,老定安侯夫人恍惚中仿佛看見那張狂的男人朝她嘿嘿直樂,信誓旦旦的握著她的手讓她與他白頭偕老。


    “騙子。”


    尚未白頭,已然死別。


    老定安侯夫人摸了摸她的發頂,輕聲道:“我已經不需要那個東西了,活到這把年紀,該享受的都已經享受,他在九泉之下已經等很久了。”


    能解百毒的藥,能交給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孫女,想必他也會很開心。


    詹霽月微怔,她很早之前就察覺到祖母厭世,她不在乎定安侯府的未來,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隻是木然的活著,像是一個旁觀者,去看他們這些人上演一出戲,哪怕最後要付出她的性命,她也不在乎。


    就像前世,以祖母的功勳,她明明可以留自己一命,但是她還是跟著定安侯府一起覆滅。


    “祖母。”


    詹霽月低下頭,抵在老定安侯夫人的膝上,輕輕蹭了蹭,輕喃道:“他想你活著,隻願你能開開心心的活著。”


    長久的困倦直逼雙目,熟悉的檀香味讓她渾身放鬆,眼皮打架,不知不覺,沉沉睡了過去。


    膝蓋上落下重量,老定安侯夫人渾身登時僵硬,機械的垂頭,毛茸茸的一個腦袋趴在她膝上睡的正香。


    已經有多久沒有和這孩子這麽親近了呢?


    從她的夫君病逝開始算,大概,有十多年了吧。


    她們祖孫之間的關係原本並沒有這麽生疏,曾幾何時,她也將詹霽月捧在掌心。


    畢竟,融合了他們兩個人的性情肆意張狂又討喜漂亮的孩子,誰會不喜歡呢?


    可就是這樣的孩子,傷了她的夫君,更......


    其實她很清楚,夫君的死怪不到這個孫女的頭上,那個死鬼性子執拗,哪怕不是孫女讓他去軍營,他也會日日紮根在其中,就算孫女不要,他也會去山上獵虎給孫女做弓箭,可她就是忍不住恨這個孩子。


    若不是這個孩子,自己的夫君不會熬壞了身子,更不會在舊傷發作的情況下還要去天師府救人,還被這個孩子重傷,導致身子徹底垮了!


    勉強熬了幾年,終究還是沒熬住,不過去山上獵虎遇見一夥山匪罷了,竟然被刺中感染重疾,最終病逝。


    最後一眼,他沒能見到她!


    他死在軍營裏!


    他的身邊,隻有這個孩子!


    她怎能不恨!


    “老夫人,小姐在江南受了不少委屈,這麽累還惦記著您,不但帶了有益您身體的草藥迴來,還求了平安福。”


    王嬤嬤和冬菊一人捧著一樣東西進來,瞧見詹霽月睡著了,頓時噤聲,小心翼翼的走到老夫人身邊。


    黃澄澄的平安福上寫著“祖母”二字,老定安侯夫人將它打開,露出裏麵的紅紙,寫的是她的生辰八字。


    除了自己,這世上能記住她生辰的除了那個死鬼,也隻剩下詹霽月了吧。


    老定安侯夫人長長的歎了口氣,手掌輕輕抬起,最終落在詹霽月的發頂。


    輕輕撫摸兩下,渾濁的眼底透出幾絲憐惜,壓低聲音道:“抱她去睡吧。”


    更深露重,自然不是抱著迴詹霽月的院子睡!


    王嬤嬤欣喜的連連答應,小心的拖住詹霽月的腰,將她抱去了老定安侯夫人的榻上。


    “此次去江南,途中小姐就將懷王送了過來,奴婢遣人問過了,刑部裏麵有暗線,毒死了那些山匪,懷王下手不輕,小姐還被送去天師府休養了許久。”


    冬菊按揉著老夫人的額頭,將調查出來的消息一一說出來,眉眼染上怒氣,“當初北祁京都搖搖欲墜,多虧了老夫人和老爺力挽狂瀾,甚至北祁開國都有定安侯府一份功勞,懷王身為皇子,竟然這般對付小姐,絲毫沒有把定安侯府放在眼裏,簡直讓人心寒!”


    冬菊年歲比詹霽月要大一些,她從小跟在老夫人身邊,也算陪著詹霽月長大,心底將她當成妹妹看待,如今知曉這些事,氣的渾身發抖。


    老定安侯夫人皺了皺眉,神情頓時沉了下去,“霽月胸口的蓮花圖騰已經發黑,她是個重情義的孩子,此次被懷王這樣刺激,必定毒發,懷王那滿身的傷恐怕就是因此而來。”


    江南流傳甚久的詹霽月一人打傷山匪,捕快數十人恐怕不是謊言!


    “那是懷王活該!”


    冬菊憤憤的罵了一句,轉而又變的擔憂,“當初那老大夫說過,若是第二次毒發,對小姐來說致命。也因此,老侯爺再不讓二殿下和小姐接觸,甚至避開那段往事不讓大家再提,生怕刺激了小姐,此次瞧小姐神色,已經想起了當初的事情,這毒會不會對小姐有什麽影響?”


    房內燭光忽明忽暗,老定安侯夫人陷入陰影裏,神情莫測,“目前來看並沒有什麽問題,恐怕有人為她暫時扼住了毒,你去將那顆藥丸拿來,碾碎了放進她的荷包讓她隨身攜帶,那東西光是氣味就有成效,若是發作,也可吞食。”


    “是!”


    冬菊趕忙應下,瞧著老定安侯夫人的臉色,笑道:“老夫人心底還是有小姐,老侯爺若是知道,定會高興。”


    老定安侯夫人擺擺手,輕嗤,“她若還是之前那個怯懦的樣子,我自不會再管!定安侯府嫡女的性子怎能軟弱!她如今掙紮求生,終於讓我看到了一點死鬼的影子,衝著他的麵子,自然要幫襯一二。”


    冬菊笑著端上茶,應和道:“是是是,老夫人心裏才沒有小姐!也沒有讓奴婢從小姐去江南開始就盯著,也沒有在跟丟了的時候急的一天沒吃飯,更沒有聽到她平安迴來這才安心睡了一覺,還讓奴婢馬上去查江南之行到底發生了什麽。更沒有在懷王被送進京城,聽聞罪名是襲擊定安侯府嫡女之後馬上去了刑部,正因為有您的威懾刑部這才不敢直接放人而是將懷王關在了別院。”


    冬菊說一句,老定安侯夫人的唿吸就沉一分,端起茶抿了一口,麵上冒出熱氣泛起紅雲,嗔怪的瞪了冬菊一眼,岔開話題問道:“那些人在山穀將她跟丟,那附近有什麽?”


    提起這個,冬菊麵色頓時冷了下去,擰眉,思索了一會,鄭重道:“江姨娘。”


    “在跟丟的地方,是山水鄉,那是江姨娘和鶯婕妤的故鄉,我們的人沒看到什麽,但依稀聽到西魯的人將江姨娘接走。老夫人,這是叛國!”


    冬菊聲音很沉,砸到老定安侯夫人的耳裏,她的手一用力,手腕上的佛珠登時散落一地。


    “二小姐也參與謀害小姐,老爺一直想將二小姐提出來,您看......”


    冬菊不敢繼續說,等待著老夫人的決定。


    一旦確定江姨娘和西魯有關,二小姐不在定安侯府恐怕生死難料!


    老定安侯夫人閉著眼,放下手裏的茶杯,沉吟片刻,幽聲道:“殘害親姐,毫無人性,自薦枕席,行為不端,定安侯府容不下她!”


    “江惠娘若真的和西魯有勾結......她的血脈,留不住!一切,按照律法處置!”


    冬菊沉默的應了,悄聲退了出去。


    木魚聲響了一夜,翌日,詹霽月睜開眼,濃鬱的檀香氣闖入鼻尖,帶著令人安心的味道。


    緩緩從床上起身,掀開被子,房門忽然被打開,刺目的陽光落下,秋竹逆著光進來,歡喜道:“小姐!宮中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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