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有幾丈高,零星的月光撒在上麵,宛如天邊的銀河一般。


    陳放走近時,看到了瀑布下的石台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全身黑衣的人。


    他的臉已全部藏在黑夜之中,看不清。


    陳放站在了那黑衣人的麵前,疑惑地看著他,低聲道,“是你……找我來的?”


    黑衣人沒有說話,而是擺了擺手。


    深林之中走出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瞎子。


    一個老瞎子。


    瞎子的眼睛深深地凹在鼻尖兩側,突出的顴骨展示著凹陷下去已經被傷疤糊住的雙眼。


    瞎子很瘦,臉上的褶皺和他那件單薄的外衣都看得出,他似乎過得不如意。


    他的手臂十分幹枯,卻很有力,看上去就很有力。


    他的手心向上拖著,中間有一隻鳥。


    那隻鳥展開翅膀,發瘋般的叫著,卻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的著力點,使不上一丁點兒可以將身體托起的助力。


    掌中鳥不飛。


    陳放立刻明白他是一個高手,一個太極的高手。


    瞎子走來,手輕輕向前一送,那隻鳥兒便飛了起來,緩緩道,“小子,小子,一個小子罷了。”


    黑衣人道,“當年你我,不都是小子?”


    瞎子的語氣卻又變了,“小子才好,小子才好。”


    黑衣人的語氣也跟著變了,“小子又有什麽好?”


    瞎子道,“武修是炁,一口氣,少年才有這口氣。”


    黑衣人笑道,“你瞧瞧他,有這口氣麽?”


    瞎子道,“我本是瞎子,卻又如何瞧得見他?”


    黑衣人道,“你本是瞎子,才該瞧瞧。這世間的瞎子,豈不比明眼人,看得更加清楚?”


    瞎子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我便瞧瞧。”


    瞎子雙手負在身後,走到了陳放的麵前,“小子,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陳放哭笑不得道,“你都叫我小子了,我自然是男的。”


    瞎子道,“可我說你是女的。”


    陳放皺眉,“你是不是……”


    話音未落,瞎子便動手了。


    瞎子雖然是瞎子,竟是比看得清的人更加敏銳,更加準確。


    他出手很快,快得根本無法看清,陳放感覺對方不是個瞎子,他才是個瞎子。


    陳放瞬間感覺到周身七八個地方劇痛無比,身體頓時失去了力氣,宛如被砍了一刀的木頭樁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瞎子動手了,卻像是沒有動,人還是站在那裏。


    陳放狠狠地瞪住瞎子,眼睛裏冒著火,嘴裏卻滲出了鮮血。


    瞎子玩味道,“你懂不懂什麽是武道?”


    陳放強忍著嗓子裏的甜味,搖了搖頭。


    瞎子點點頭,“武道,兩個字。意思也很簡單,站著的,是對的。倒下的,是錯的。天下的規矩是站著的人定的,不是躺下的人定的。我現在我說你是女子,你便是女子。”


    陳放叫道,“我若是強嘴呢?”


    瞎子笑了起來,整張臉宛如骷髏一般,皺紋都在顫抖,伸手的刹那,陳放又感覺自己渾身劇痛,趴在了地上。


    寒風四射,刺入骨髓。


    瞎子道,“你不怕死?”


    陳放道,“怕。”


    瞎子道,“那為何逞口舌之快?”


    陳放捂著胸口,顫抖著手臂擦了擦嘴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笑著道,“千方百計引我來,隻為將我殺了,那不是太蠢了?”


    “不隻是蠢,而是大蠢特蠢!”瞎子笑道,“你已算準了我不會殺你。”


    陳放道,“是。”


    “還不算笨。”瞎子道,“武道再高高不過天,資質再厚厚不過地。武道仙道,殊途同歸,即便是天賦再過人,若是沒有勤學苦練,終究是廢物以一個,這等道理,你可懂?”


    陳放點頭。


    瞎子笑了,轉頭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淡然道,“你想學武?”


    陳放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是。”


    黑衣人道,“武道之炁,與天地同生,乃是每人身上都有。但是想要聚炁與身,用於武中,難上之難。”


    陳放道,“我不怕難,我隻求武道法門,不再惶惶終日,修行無果。”


    黑衣人道,“你不在意我是誰?”


    陳放道,“我猜到了,但我不在意。”


    黑衣人並沒有刨根問底,“你沒有武道資質,卻也不笨。”


    說完便掠起,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陳放看著黑衣人如鬼魅般的身法,心中頗為震驚,正當此時,耳畔的瞎子卻道,“跟我學並不難,今日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陳放問道,“什麽事?”


    “習武之人,江湖之上,都要學的第一件事。”瞎子道,“挨打。”


    陳放抿了抿嘴,“有沒有第二件事……”


    “有,如何在挨打的時候不眨眼。”瞎子說罷,身形已動。


    隨後,拳頭打在皮肉上的啪啪聲伴隨著慘烈的叫喊,響徹了整個瀑布口。


    傅開站在瀑布口上,對著黑衣人恭敬道,“城主。”


    黑衣人褪去了兜帽,正是江千鶴,他深吸了一口氣,“此子既不是武妖,又不是邪鴉,他該是誰?”


    傅開思索了片刻,緩緩抬起頭,“有沒有可能是其他道門……”


    江千鶴搖了搖頭,“這幾日暫且讓他修行,老瞎子自會督導,等過些時日再試一試。”


    傅開輕聲道,“還要試?”


    江千鶴道,“試還是要試的,上一次在葬鹿穀之中,我沒有見到他背後其他人,說明他身邊可能沒有人,但並不代表他不可疑。能夠開得隱脈,足以說明他並非常人,下一次,就要試試他在生死之際,會不會再拿出一些令人驚訝的東西了。”


    傅開道,“藍旗主無常說,他手裏有《屠遊訣》”


    江千鶴點點頭,“無關緊要。人在生死關頭,往往會爆發出一股無窮的力量,但是開脈與否會影響這股力量,現在他已經開脈,下一次,便讓他嚐嚐生死的滋味。”


    江千鶴並沒有因為陳放開脈而消除對他的疑惑,反而對他的身份和來曆,產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


    傅開低著頭道,“是。”


    寒風蕭瑟,月夜下的兩個人卻已經消失了。


    ……


    陳放這輩子沒挨過這麽多的打。


    月光斜斜地照在了樹蔭裏,帶著幽幽的靜謐灑在陳放那張大汗淋漓的臉上,少年赤著上半身躺在地上,周身橫七豎八已不知多了多少個傷口。


    他從未如此痛,幾乎全身的每個地方都在痛。


    也從未如此暢快,全身的氣血通暢萬分,眼睛更加的明亮,耳朵更加的敏銳。


    陳放覺得自己可以看地到月亮上的女子,也能聽得到千裏之外的歌聲。


    瞎子拿出了一個酒壺,飲了一口,坐在了趴在地上的陳放身旁,“你喝酒麽?”


    陳放道,“喝……”


    瞎子將酒壺遞給了陳放。


    陳放強忍著酸痛的身體坐了起來,飲了一大口酒。


    酒很暖,很舒服。


    酒入喉劃過身體,漸漸地身上的痛楚緩緩消散。


    陳放哈哈一笑,將酒壺還給了瞎子,“哈哈哈。”


    瞎子道,“你笑什麽?”


    陳放道,“我笑你的酒,居然直接治好了我身上的傷。這我一夜的打,豈不是白挨了?”


    瞎子道,“無妨,明日還有一夜。”


    陳放側頭瞧了瞎子一眼,那張可怖的麵容不知為何變得親切了一切,即便是宛如骷髏的樣貌,都沒有之前那般駭人,“此時身體舒暢多了,看來被人打,也不是壞事兒。”


    瞎子道,“起碼現在你知道,別人要打你時該做什麽。”


    陳放點了點頭。


    這一夜的打,並沒有白挨。


    從一開始隻知道閉眼睛瞎擋,到後來陳放會睜著眼睛看對方的拳路,再到後來可以閃避過拳頭,閃避過腳踢,這都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能說得清的。


    陳放慘笑著,“以往看別人打,以為就是打個熱鬧,現在看來,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瞎子道,“你天賦秉性極佳,你這一生若是勤學苦練,武道入個洞明境,還是有望的。”


    陳放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武道境界,是什麽樣的?”


    瞎子站起身道,“十境練身,名為亂心境。”


    赫然,瞎子的周身燃氣了淡藍色的光芒,“這便是炁。”


    說著,他走遠了一些,單手一揮,赫然一拳打出,地麵之上出現了一道至少有手指深,一丈多寬的深坑。


    “九境練體,為隱元境。”


    接著瞎子僅僅是一指彈出,便有藍光一閃,砸在地上。


    這一次,地上出現了一丈多深,三丈寬的神坑。


    “八境練炁,名為洞明境。接下來的,你可看好了。”


    話音剛落,瞎子身形緩緩浮於空中,向前翻了四五個跟頭,穩穩落於地上,“七境踏空,名為瑤光境。”


    接著,瞎子右手一擺,背後那竹竿落於手中,輕巧舞動,竹竿飛舞而出,直打陳放身側的巨石之上,“六境控器,名為開陽境。”


    瞎子單手一抓,那竹竿竟是直接飛舞到天空之上,周身遍布藍色炁,順勢迴到了背後,瞎子笑道,“五境馭器,名為玉衡境。”


    瞎子走了迴來,滿臉笑容,“明白了麽?”


    陳放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是玉衡境。”


    瞎子哈哈大笑,“小子,你要走的路,還長啊。”


    陳放道,“多謝前輩。”


    瞎子道,“你不問我?”


    陳放道,“問什麽?”


    瞎子道,“我為何教你,那黑衣人是誰,我是誰,我們為什麽要在這裏。”


    陳放已沒有必要問,到現在為止,他腦海之中已經認定了那個黑衣人的身份,一定是江千鶴!


    可是他不知道原因,甚至不知道為什麽江千鶴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因為江如意?因為隱脈?


    還是因為陳國皇宮之中的秘密。


    陳放不得而知。


    方才瞎子的展示,或許隻是境界之中的冰山一角,可著實已然震驚到了陳放,他已然決定,無論江千鶴的目的是什麽,他都要借著這個機會開始修行。


    陳放想到這裏,才笑道,“若是你們想讓我知道,又何必穿著黑衣,蒙著麵?既然你們不想讓我知道,我又何必再問。”


    瞎子的聲音沉了下來,“你很聰明,有些事不知道才好。”


    陳放笑道,“多謝前輩提點。”


    瞎子道,“天亮了,我要走了。”


    陳放道,“好。”


    瞎子道,“明日一更,我等你。”


    朝陽是天上最美的東西。


    陳放躺在地上,靜靜的看著朝陽,看著那抹紅霞一點點吞噬著整個漆黑的天空,隨後一股藏藍色從紅霞中緩緩露出,將整片天空照亮。


    他並不累,甚至充滿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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