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立政殿,熏香繚繞。


    程咬金離開之後,尚食局的人送來飯菜,長孫皇後看著公主慢條斯理的吃著飯菜,眼中溫柔如水。


    “慢點吃,別噎著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榻上的書籍,重新看了起來。


    就在此時,立政殿宮女快步走了進來,語氣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皇後娘娘,禦史程俊求見!”


    長樂公主一下子抬起頭,飯都顧不上吃了,俏臉上滿是吃驚,這時候程俊應該是在被程咬金管教,怎麽會入宮?


    她不由看了一眼長孫皇後。


    長孫皇後目光從書籍上挪移到了殿外的方向,語氣帶著幾分玩味,“到底是敢參本宮的人,膽大包天。”


    李麗質不解道:“程俊來找母後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跟母後鬥法來了!”


    長孫皇後哼哼道。


    她找程咬金,目的是讓程咬金收拾程俊。


    現在程俊入宮,自然也是因為這件事。


    李麗質小心問道:“母後,你召見宿國公,是父皇的主意,是不是應該告訴程俊這一點啊?”


    長孫皇後搖頭道:“你父皇將此事交給我,就是對我信得過,這件事,我要替你父皇處理了。”


    “那......要不幹脆不見?”


    李麗質還是不放心,憂心忡忡問道。


    “不,要見。”


    長孫皇後將書籍放在軟榻上,說道:“如果不見他,豈不是被這個小子給輕視了?我也想看看這個程俊能有幾分能耐。”


    畢竟自己被程俊參了一本,二哥還被他氣得夠嗆,於情於理,都要見一見他。


    “讓他進來吧。”


    她看向宮女說道。


    “諾!”


    很快,宮女領著一個頭戴獬豸冠,身穿青色監察禦史官袍的一米八五英俊大高個走了進來。


    “臣監察禦史程俊,拜見皇後娘娘。”


    程俊站定,目不四移,莊重肅穆望著身穿皇後禮服的長孫皇後,行著人臣之禮,然後看向身穿白底花紋胡服的長樂公主,再次行禮道:“見過長樂公主殿下。”


    “免禮,來人,賜座。”


    長孫皇後正襟危坐起來,語氣淡淡道。


    “謝皇後娘娘。”


    程俊再次行禮,然後坐在宮女準備好的軟墊上,整理衣冠而坐。


    “上茶。”


    “謝皇後娘娘。”


    長孫皇後的皇後禮,程俊的臣子禮,二人都做的滿分。


    李麗質卻嗅出了房間裏的火藥味,心裏竟有些緊張。


    長孫皇後目光玩味看著程俊,如此魁梧身材,俊朗麵貌,在武官之中都極為出眾。


    隻看外表,誰會知曉他竟是一個言官呢。


    “程愛卿,你來找本宮,所為何事?”


    長孫皇後語氣溫和的問道,她決定先發製人,問出他的目的。


    “臣有一事不明,想當麵詢問皇後娘娘。”


    程俊用出自己的迂迴話術,問道:“敢問皇後娘娘,打人者應該如何處置?”


    “那要看是誰打的誰,民打官,死罪,官打民,無罪。”


    她看出程俊在迂迴,果斷的挖坑道。


    她說的民打官,暗指的是他二哥雖然是國公之子,但沒有在朝為官,還是一介庶民。


    李麗質不一樣,她是詔封的公主。


    兩個人的身份不一樣,她先給這件事定個性,如果程俊敢詢問官打民為什麽無罪,她就有把握洗清長樂公主打她二哥這件事。


    甚至可能讓程俊去陛下那裏認錯。


    這娘們在給我挖坑......程俊敏銳的嗅出來,並沒有追問官打民為什麽是無罪,而是話鋒一轉道:“不知這罪是誰來定?”


    長孫皇後有些意外,這小子直覺倒是敏銳,沉吟道:“當然是官來定罪,民之罪官定,官之罪,天子定!”


    李麗質豎起耳朵聽著,聽見長孫皇後這句話,頓時嘴角微微翹起。


    官之罪天子定,母後是在告訴程俊,父皇說有罪的事,那就是有罪,說沒有罪那就是沒有罪,輪不到他一個臣子指手畫腳!


    皇後的意思是我沒資格給她安罪名麽......程俊讀懂她的弦外之音,並沒有反駁,而是繼續迂迴道:“皇後娘娘說罪由天子定,隻是不知陛下又以什麽定罪?是靠直覺,還是喜怒,還是別的?”


    長孫皇後秀眉一挑,“陛下乃是明君,怎可能會以直覺和喜怒定罪,當然是以我大唐律法來定臣民之罪了!”


    程俊露出恍然,“那臣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我大唐律法中明文記載的,一旦觸犯便可定罪,若是沒有記載的,就一定無罪?”


    長孫皇後微微頷首道:“當然可以這樣理解,這叫法無禁止即可為。”


    程俊問道:“那罵人犯法嗎?”


    長孫皇後淡淡道:“當然犯法,我大唐律法有寫,詈祖父母父母者絞!”


    程俊又問道:“既如此,請問皇後娘娘,一個孩童在大庭廣眾之下,罵了路邊的一個逃荒來的流民,如何判罪?”


    “……”


    這小子究竟幹什麽來了......長孫皇後眯起眼眸,上下打量著程俊,有些捉摸不透他這樣問的目的,但總感覺有詐,一時間沒有開口。


    程俊見她露出思索的模樣,便自問自答般的說道:“皇後娘娘,律法上麵沒有寫這個孩童犯了什麽罪吧?”


    長孫皇後想了想,說道:“本宮剛才說了,法無禁止即可為,我大唐律法隻寫了罵父母祖父母者死,就是說除此以外,罵人並不構成犯罪。”


    程俊問道:“那孩童做的是對的?”


    “當然不對!”


    “為什麽不對?”


    “因為你口中的這個孩童無禮!”


    長孫皇後說完,皺起眉頭索性直接問道:“程愛卿,你究竟想要說什麽?”


    程俊見她開門見山的問了,便直言說道:


    “孟子說過,惻隱心、羞惡心、恭敬心,是非心,乃人皆有之。”


    “惻隱心是仁,羞惡心是義,恭敬心是禮,是非心是智。”


    “即是說有同情心就是仁愛,有羞恥心就是明道德,有恭敬心就是知禮儀,心裏明辨是非是有智慧。”


    程俊語氣一頓,繼續說道:


    “孩童在大庭廣眾之下罵了這個逃荒來的流民,皇後娘娘說孩童做得不對,可見皇後娘娘懂仁愛,明道德,知禮儀,有智慧!”


    程俊的一番誇讚,長孫皇後並沒有感覺喜悅,反而隱隱感覺到不對勁。


    程俊繼續說道:“聖人雲‘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變成流民已經夠慘了,卻還要遭受謾罵,可見這個孩童沒有同情心,不懂仁愛!”


    “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故謾罵,可見孩童沒有羞恥心,道德缺失。”


    “以幼罵長,可見孩童沒有恭敬心,不懂禮貌。”


    “流民既沒有傷害孩童,也沒有招惹孩童,卻招來孩童謾罵,可見孩童心裏不會明辨是非,這是愚蠢!”


    說著,程俊抬起頭,盯視著長孫皇後,問道:


    “公主殿下打了人,和臣所說的孩童罵流民有什麽區別呢?”


    長孫皇後一瞬間臉色大變。


    李麗質更是懵了,屬實沒想到程俊繞了一圈,竟然是在罵她!


    她眼眶一下子紅了,看向了長孫皇後。


    長孫皇後蹭的一下站起身,臉色清冷的望著程俊,“程愛卿,你這次入宮來見本宮,就是要當著本宮的麵,說本宮女兒的不是嗎?”


    猜對了一半......程俊迎上她充滿憤怒的目光,絲毫不懼,擲地有聲說道:


    “臣是在講道理,說事實!”


    “流民遭到孩童謾罵,何其無辜?我二哥挨了公主的打,又何其無辜?”


    “公主殿下年少,可以不懂,但皇後娘娘已是成人,不僅不管教,反倒是再三包庇,常言道慈母多敗兒,皇後娘娘是打算當這樣一個慈母,讓公主殿下成為一個無仁,無義,無禮,無智之人嗎?”


    “你放肆!”


    長孫皇後氣的臉色發紅,指著他斥聲道:


    “公主是替父打抱不平,此乃孝道!聖人說過‘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就是說愛護父母便是最大的仁愛!你怎可說她不懂仁愛?”


    “聖人說要愛護父母,公主行的是聖人之理,為父打抱不平,你又怎可說她無義,無禮,無智?”


    程俊忽然露出溫和而善良的笑容,問道:“若是如此,臣為兄長鳴不平,就有錯了嗎?”


    長孫皇後臉色一變,心道不好,程俊繞了這麽大個一圈子,就是在借她的口,來證明他參皇後的這一本沒有錯!


    千防萬防,還是上了程俊的當!


    這小子是屬鳥的嗎,怎麽這麽能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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