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了照肩頭,上麵三槓兩星。這種銜位似乎跟他的年齡並不相符。嘿,管他呢,如果他是從初三考入兩年製警官學校,畢業後一直幹到眼下這個年齡,佩戴這種肩銜應該不成問題。


    蘇浦生感覺自己的唿吸再度變得急促起來。他快步走到床的這一邊,抓住朝南的這扇小門的握把一轉,迎麵一陣涼意從黑黢黢的小巷裏襲來,渾身頓時無比的爽意。借著巷內的黑暗,他試了試想像中的警察走路的樣子,慢慢放鬆著自己。


    出了巷口,不遠處是路燈明亮的金橋路與浦東大道的交叉口,蘇浦生在一家超市的大玻璃牆前停住了腳步。這麵老大的鏡子裏站著一個執勤的警察,一米八三的個頭,筆直的兩腿,瘦削的雙肩,還有那張臉,年輕、英俊、威武。這個人他很熟悉,名字叫蘇浦生,不是被一個老太婆“未兒”“未兒”整天掛在嘴邊叫個不停的蘇浦生,也不是每天從上午九點三刻到晚上近十點在聚仙樓酒家端盤子的蘇浦生,這個蘇浦生是個威風凜凜的警察。


    有人在嚷叫什麽。蘇浦生迴轉頭來,看到有個人衝著自己把頭點個不停。路邊有輛灰藍色的2000型桑塔納計程車,車門開著,這個人似乎就是從裏麵出來的。他有些不解地問:“你是在跟我說話?”


    計程車司機用手指了一指,蘇浦生抬眼看到了閃爍著的路口紅綠燈。司機說:“民警同誌,真對不起,我闖了紅燈,我知道自己錯了。”蘇浦生朝司機看看,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警服,又迴眼看了看玻璃牆上映出的警察形象,他的嘴巴張開又合上了。司機繼續說:“我這是僥倖心理作怪,以為這麽晚了,你們民警都下了班,就明知故犯地闖了紅燈——喏,我主動認罰,這是我的罰款。”


    司機把兩張十元票子遞著塞在他手裏。蘇浦生站在那兒沒動,司機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他生出了一種憐憫之情。他下意識地往口袋裏掏罰款單據。口袋是空的,他想了想,警服裏原先裝著的那本罰款單,讓自己隨手丟在床下的紙箱裏了。他把二十元錢換用左手拿著,舉起右手朝違章司機敬了個禮,吩咐說:“好吧,明天晚上,還是這個時候,還是這個地方,你來取單據。”


    吳靜怡彎腰在診所門邊換好鞋,站起身,有股濕熱的氣流一下子衝進了頸脖裏,她全身皮膚一顫,隨後感覺到了一陣急促的唿吸。唿吸聲又粗又重,顯然不是助手小姚。她轉迴頭來,有個人差不多緊貼在身後站著。


    她往後退了兩步,努力穩住神情,抬眼打量了一下。她有點意外,這是個青年,準確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一米八往上的個頭,雙肩瘦削,兩腿頎長,臉色略顯蒼白,眼睛裏有一種閃爍不定的光芒。青年開口說:“你很準時。你每天八點一刻到,另一位是九點半鍾,你下班也比她晚三刻鍾,六點半離開。”


    青年略顯年輕稚嫩的聲腔裏,帶有一種像是從什麽地方劃過的尖利哨音。她朝對方臉上看了看,習慣性地琢磨了一下這種聲音,稍稍平靜下來。很顯然,對方是個需要幫助的患者。她微笑著招唿一聲,試探著用和緩的口氣發問道:“哦?你對我們診所這麽熟悉?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呀?你家住在附近?”


    青年沒有迴答,逕自往下說道:“我每個月有一天的休息。每天上午九點三刻之前我也有空。我先去了市區,把能找到的心理診所都跑了一遍,最後才是浦東。我隔著馬路一眼就看見了你們的牌子,那天剛好出了太陽,上麵‘上海浦東靜怡心理診所’幾個字,清清楚楚。後來我來過好幾趟,總是站在旁邊看,沒有進門。”吳靜怡一聲不響地聽著。青年繼續說:“這一次,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就是我要找的診所,你就是我要找的醫生,所以進來了。”


    吳靜怡做了個手勢,走進裏麵小間迅速換上白大褂,返迴前廳。她又做了個手勢,這次是請青年跟她走進谘詢室。診所租用的是一套一室一廳帶廚衛的底樓單元房,麵對馬路的前廳做接待兼患者候診的地方,正屋一隔為二,北邊小一點的放衣物用,南邊大一點的則是這間谘詢室。陽光穿過窗戶射得室內明亮,她拉上淡藍底色的簾布,室內光線頓時柔和多了。她再次朝青年做個手勢,請他坐到沙發上,自己隔著桌子也坐下來。她拿起筆,翻開專用谘詢簿,盡可能用溫和的目光掃視著青年,說:“好了,我們現在開始吧。哦,對了,首先我們得例行公事登記一下,你的尊姓大名?”


    青年在沙發裏好半天沒有吭聲,她注意到對方臉上猶豫不決的神情,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青年從沙發裏站了起來,問:“我必須告訴我的名字嗎?”吳靜怡說:“請相信,我們會嚴格為每一個患者保密的,包括姓名、年齡、住址、工作單位、家庭情況等等,以及一切患者要求保密的內容。”她停頓了一下,青年還站著,她從對方眼裏看出了一些東西,接著改換口氣補充說:“——當然,如果真不方便的話,你也可以用其他辦法代替。你不願意登記自己的真實姓名?”


    青年坐迴沙發,把頭點了一點,說:“其實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小名,但是我不喜歡這兩個字,我討厭別人叫我的小名,不管是誰,我都討厭。”吳靜怡說:“好的,我明白了。”青年朝她看看,問:“這麽說,我可以隨便用一個名字了?”吳靜怡點點頭。青年又問:“用兩個字的名字,行嗎?”吳靜怡又點點頭。青年又問:“用一個字的行嗎?”吳靜怡把頭點了點。青年嘟囔了一句:“用什麽呢?”吳靜怡說:“不妨用你最想用的字吧。”青年蒼白的臉上笑容一綻,再次問道:“那麽,用不像人名的名字呢,比如動物,隻要是我想用的,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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