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臨安城又下起了綿密的細雨。


    枯瘦的老樹從青磚瓦房中探出細弱的枝椏,枝上嫩芽早已舒展成小小的新葉,偶有懶怠的雀鳥兒停在上頭歇息一陣,撲棱著羽翅清脆的叫上兩聲,便萌生出些許的生氣。


    三兩隻青蓬小船行在水霧蒸騰的河麵上,艄頭的船家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手中的長蒿,盈盈碧水不耐撩撥,漾起一圈圈細小而動人的漣漪,很是勾人心弦。


    已是辰時三刻了,臨安城已褪去了夜裏的寂靜,漸漸地染上了一股紅塵的氣息。


    “對鏡容光驚瘦減,萬恨千愁上眉間……”


    不知哪家的青衣唱起了悲苦淒涼的戲詞,似在幽幽訴說著無限的心事,低迴婉轉的歌聲隨著徐徐春風飄散在濛濛煙雨中,隻餘下無限的哀婉纏綿不絕。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原本有些喧鬧的茶樓立時靜了下來。他環顧四周,滿意的點了點頭,便唾沫橫飛的講起了當年臨安城的舊事。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頭發花白的先生拿著手中的折扇搖啊搖,須發飄飄,看著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今日咱們不說別的,隻說這臨安城……”


    瀠洄坐在又長又窄的條凳上,心裏默默地念叨著那先生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八年前的今日,這臨安城還不叫臨安城……”


    說書先生果然一字沒差的重複了瀠洄心間溜過的那一串話,可她卻沒有半分雀躍。


    她聽這先生說這一段已經說了八迴了,每年的三月二八,這說書先生都雷打不動的說這臨安舊事。這事兒是舊事,這說的話也是舊話,說書先生說了八年,一個字都沒有變過。


    唯一變了的,隻是那年年不同的聽書人。


    亦或者說,是除她和穀主之外的其他聽書人。


    “八年前的今日,梁國的鐵騎踏入鄢陵,扼住了魏國的咽喉。魏王抵死不從,領著三千親衛與梁國十萬將士廝殺,終是寡不敵眾,在城門外自刎而死。”說書先生道以折扇為劍,做了一個引頸就戮的手勢:“魏王死了,魏王族也好不到哪兒去,魏王後領著後宮女眷全部吊死在了承明殿上,梁軍走進當日魏王議事的承明殿取玉璽時,隻見著滿堂縞素,甚是淒涼。”


    眾人不禁唏噓,“生逢亂世,自當是成王敗寇。敗而不降,寧死不屈,這魏國王族也算是殊有氣節的了。”


    饒是瀠洄早已聽膩了這段往事,每每聽到此處時,心中都會生起一絲淡淡的悵然。


    “這承明殿裏幾十具著素的女屍裏頭,有王後,有夫人,還有王後身邊的女使。卻獨獨不見了魏王唯一的血脈——以才情曉諭七國的長寧公主。”


    “長寧公主去哪兒了?”有人很是捧場的問道。


    瀠洄心裏說了一句:一看就是第一迴聽這段故事的,沒有見過世麵。


    “這公主啊……”先生顯然很享受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尾音拖得長長的,吊足了眾人的胃口。


    見過世麵的瀠洄百無聊賴,轉頭看向了坐在窗邊眺望著遠方的女子。


    輕薄的紫紗簾徐徐拂動著,女子的容顏在時明時暗的光暈下影影綽綽,一如窗外煙雨一般迷濛。


    瀠洄不禁晃了晃神。


    “走吧。”女子檀口輕啟,對瀠洄道。


    瀠洄迴神,原來那先生已經講完了那樁早已塵封在曆史長河中的故事,此刻正慢悠悠的輕啜著一杯早已涼了的茶水潤喉。


    真是不講究,瀠洄心中想。


    女子一襲素衣翩躚,繡著雅致的白玉蘭的寬大的衣袂如蝴蝶一般不住翻飛,給人一種將要乘風歸去的飄逸之感。


    瀠洄迴頭見那女子漸行漸遠,連忙撐起一把泛黃的油紙傘跑進雨幕中跟了上去。


    “穀主,咱們去哪兒啊?”瀠洄迭聲問道。


    “去該去的地方。”女子沉聲應答。


    瀠洄撇撇嘴,每迴都是這個唬人的說辭,一點新意也沒有。


    女子一步一步走的極慢,仿佛是在看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沒看。瀠洄不敢大意,亦步亦趨的跟在女子的後麵。


    “小姐,小姐,買杏花兒嗎?”一個穿著粗布衣裳、梳著丱發的小姑娘抓住女子的衣袖,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希冀的問著女子。


    女子看著那孩子,默然不語。


    瀠洄倒吸一口涼氣,穀主向來不喜別人觸碰,這小丫頭膽大包天,可要倒黴了。


    她剛想走上前去將小孩子拉開,免得穀主發怒,卻看見了令人驚悚的一幕。


    一向不喜多話的女子輕聲問:“你希望我買嗎?”


    小姑娘幹淨純粹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她眼巴巴地瞅著女子,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想!”


    “可是街上的杏花兒這樣多,我又憑什麽買你手上的這一枝?”女子稍顯冷淡道。


    小姑娘眼中的光彩稍稍黯淡了些,卻還是不死心的說:“可是我手上的杏花兒和這街上的杏花兒都不一樣。”小姑娘殷切的將手中的杏花遞給女子,希望女子能瞧出它們之間的差別:“您看,我這枝杏花兒是這青石巷裏最美的一枝。”


    女子伸出瑩白的手,接過那枝杏花細細端詳,卻沒說出要買下杏花的話來。


    小姑娘略微失望。


    “為什麽要賣杏花兒呢?”女子問道。


    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不自覺地咬了咬唇,終是道:“弟弟今日生辰,想吃一碗餛飩。可是家裏窮,爹娘拿不出銀子買餛飩。所以……”


    小姑娘說完便低下了頭,一副難為情的模樣。


    女子微微勾起唇角,聲音如同潺潺的流水一般悅耳,“是個好孩子。”


    “我沒有銀子買你的杏花兒,你且將這個拿去吧。”


    說著,女子從手上褪下一個微微泛著紅色的玉鐲,將之遞給了小姑娘。


    小姑娘下意識的往身上蹭了蹭手,方才誠惶誠恐的借過玉鐲,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碎了這貴重的物什。她歪著腦袋想了想,還是將那玉鐲子還給了女子。


    爹娘教過了,人窮不能窮誌氣。弟弟今日可以不吃餛飩,可是她卻不能白拿旁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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