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皺著眉頭聽著徐輝祖語氣,也感受到了一些真情實意,臉上的赤紅色慢慢地消隱,但眼圈裏卻仍舊布滿了紅絲,嘴皮子也因長時間的訓斥,起了不少白泡。


    “陛下還請以龍體為重,南京城乃是帝都,即便沒有了外麵的羊馬垣,外城郭和城牆都極為堅固,且城中器械齊備,守軍充足,朱久炎這逆賊短時間內是肯定攻不下來的。此時陛下應該再對北伐兵馬下詔,讓李景隆舍棄一切迴援京城,斷朱久炎後路,一旦功成,即是陛下力挽狂瀾之時。”


    梅殷再次為徐輝祖轉移視線,對朱允炆給出了建議。


    梅殷不說這話還好,一想起李景隆兩兄弟,朱允炆真的快跳起來了,轉頭怒問李芳英道:“李景隆到底還聽不聽朝廷的命令!?朕的聖旨都發出去多少道了!?他是不是也想謀反!?”


    李芳英趨步上前誠惶誠恐地迴道:“陛下,我曹國公府決不會背叛陛下。大哥正在北平城下跟燕軍激戰,此刻要是帶兵迴援,恐被燕軍所乘,他,他說恐怕還得半個月……”


    “半個月?”


    哐當!


    朱允炆一抬手便是將一本奏疏狠狠地砸了過去,“李芳英,你覺得京城,還能撐得上半個月嗎?”


    砸完之後,朱允炆再問暫代齊泰之職的兵部侍郎陳植:“西征軍團呢?你不是說兵部已經派人去接管兵馬了嗎?怎麽現在都沒有消息,人呢!?朕的三十萬西征大軍呢!?”


    看著徐輝祖、梅殷不斷暗示,讓他別說的眼神。陳植簡直欲哭無淚,皇帝此刻點明問他,他能不迴答嗎?


    陳植咬著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出了真相:“陛下,兵部剛剛得到消息,李增枝因病身亡,三十萬大軍都降了逆王朱柏,西征軍團已經全部反叛了!”


    “什麽!?!?”朱允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徐輝祖、梅殷等人的黯淡表情,再看了看李芳英臉上越加惶恐的表情,朱允炆臉色的赤紅再次湧現,指著禦案下的所有人怒吼道:“原來你們早知道了!?早就都知道了!!!就瞞著朕一個人!朕還是不是皇帝!?朕還是不是皇帝!?你們拿朕當皇帝了嗎!?啊!?說話啊??都啞巴了!?”


    “臣等罪該萬死!”


    徐輝祖等人隻能腦袋貼地,屁股朝天,跪地請罪。


    “廢物,廢物!都是一幫廢物!”朱允炆雙手將禦案上的奏疏,全部掃了下去,發泄一通之後,他才無助地掉著眼淚,“逆賊,逆賊!都是一幫逆賊……一幫子逆賊目無君父,欺上瞞下……你們跟城外的朱久炎有何區別!?有何區別!!!都是一幫欺上瞞下的逆賊!!!”


    “臣等萬死!陛下息怒,還請陛下以龍體為重!!!”


    “萬死!?人死一次就夠了!!!你們能死一萬此嗎!?又在騙朕,又在騙朕!滾!滾!都滾!都給朕滾出去!!!”


    哪怕徐輝祖他們再不願意,在朱允炆盛怒的情況下,也隻得灰頭土臉地退出了奉天殿。


    罵罵咧咧發泄了半個時辰,朱允炆才平息下來,再怎麽罵也不能讓危機過去,城外的強敵終究還要靠大臣們解決。他現在是真的連一次,也不能讓這些大臣們死,這就是朱允炆的無奈。


    人雖然還要要,但朱允炆此時對所有文武大臣都不信任了……


    等思考清楚之後,朱允炆才看向江行問道:“你這奴婢剛才都看在眼裏,你可有什麽好辦法退敵?”


    江行都要哭出來了,心說他一個宦官哪還能有啥辦法?即便有辦法,他也不敢說啊,前任王中的下場,他這個繼任者可是一刻都不敢忘。


    但皇帝問話,他又不能不答,隻能絞盡腦汁道:“陛下,現在,現在恐怕也隻能靠城中的上十二衛,隻要他們能堅守一段時日,曹國公的援軍一定會迴來的……”


    朱允炆聞言真恨不得給滿口廢話的江行狠狠來上一腳,但他究竟還是忍住了,厭惡地揮手讓江行仍舊替他去城頭盯徐輝祖的梢,有情況第一時間迴宮匯報。


    看著江行離去的背影,朱允炆無助地癱坐在龍椅上,很快滿臉掛滿了淚痕:“列祖列宗在上,難道,難道朕真的,真的要成為亡國之君嗎?”


    “陛下,別灰心,臣妾來了!”這時,馬皇後挺著大肚子,提著一把寶劍,快步來到了朱允炆身邊。


    “皇後?”朱允炆一愣,然後像想起什麽似的,忙是一抹臉上的淚痕,眼神陡然變的凜冽:“你這是幹什麽?誰讓你到這裏來的?還手持長劍,簡直是胡鬧!”


    “陛下……”馬皇後將哭未哭,楚楚可憐,一臉的委屈。馬皇後其實是個掌控欲望極強的人,她可不願意將自己的命運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城外的戰況,也時時刻刻都在想著破敵的辦法。


    後宮裏其實除了朱允炆這個皇帝外,誰不知道馬皇後是個極其厲害的人。這幾天裏,馬皇後已經在宮中召集起了一眾將門出身的宮妃,連先帝時期的太妃們也一個沒有落下,全都在坤寧宮內為目前的局勢出主意。


    否定了十幾個不靠譜的主意之後,馬皇後終於選定了郭寧太妃的辦法。她認為這應該是郭英想複出讓其妹妹郭寧太妃轉述的主意。


    武定侯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自以為聰明的馬皇後,哪裏能夠想到郭英已經起了開南京城門的心思,她還未自己的高超手段而沾沾自喜呢。


    “皇後,皇後,別這樣,別這樣。”朱允炆一見到馬皇後露出的委屈模樣,立馬就放低了姿態,和顏悅色起來。


    “陛下,臣妾想了個辦法,或許可以幫您擊退叛軍攻勢。”


    看著朱允炆愛憐的眼神,馬皇後將自己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此刻的她倒是有些暴露了真性情,像是一支迎著寒風依然筆挺的臘梅,毫不服輸地看向朱允炆。


    “好!好!好!世上果然還是皇後對朕最好!”馬皇後的行為,與剛才的場景在朱允炆心裏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眼淚止不住再次湧動,用力把馬皇後擁在懷裏,動情地道:“隻恨朕沒有保護好皇後,讓你懷著孩子都還在為朕擔心!”


    馬皇後的眼中也恰到好處的流出了淚水,陪著朱允炆默默哭泣。等朱允炆平靜下來之後,她才用力抹了一把眼淚道:“陛下,妾身想到了一個退敵的辦法。”


    “皇後真有退敵之法!?”朱允炆一愣,眼神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


    “皇上駕到——!”


    第二天一大早,雨終於停了。天色還未完全放亮,朱允炆的皇帝儀仗,就突兀地出現在了大安德門城頭上。


    “臣等(卑職等)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徐輝祖、梅殷、郭鏞以及城頭的一眾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嘩啦啦跪倒一大片。


    由於是馬皇後給予的建議,所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朱允炆會親自來城頭視察,都沒什麽準備,也都很緊張。這裏畢竟是最前線,下麵的湘軍隨時可能攻城,皇帝呆在城頭,太危險了。尤其還這麽招搖,打出了依仗。


    徐輝祖手心都不由自主地開始冒汗。


    “眾卿平身。”朱允炆故作從容地擺了擺手,笑著看向眾人問道:“諸位愛卿,如今的戰事如何?”


    徐輝祖忙恭敬上前匯報道:“陛下,叛軍雖然勢大,但京城可不是那麽容易被攻破的。陛下您且安心,臣以與諸位將軍連夜布置好了數層防禦陣線,湘軍不上來則已,隻要敢上來,臣等必定給予迎頭痛擊!”


    “數層防禦?”


    徐輝祖連忙將外郭城、京城和皇城四重城垣的防禦格局與朱允炆介紹了一遍。


    南京的城牆在六朝建康城的基礎上,根據南京山脈、水係的走向而築。一改以往都城牆取方形或矩形的舊製,得山川之利,控江湖之勢。正是高堅甲於海內,據崗壟之脊。


    即便失去了外秦淮河這天然的護城河,朝廷還有鍾山為依托,北有後湖為屏障,西城內更有山丘地形的防禦優勢,即便失去外城郭和城牆,南京內部也是一座立體軍事要塞。


    而徐輝祖的防禦手段便是將這些優勢都合理的利用了起來,布置好防備兵馬,再原有的基礎上,再巧妙地組建防禦工事。


    “諸位愛卿都辛苦了。”朱允炆聽到這裏,強撐的臉色明顯好看了一些,他聽從馬皇後的建議,對徐輝祖一改先前的慌張唿喝之態,“和愛有加”地輕聲詢問道:“徐愛卿,大安德門是叛軍的主攻方向,現在我軍在大安德門上有多少兵力?將士們士氣如何?糧草軍械可有短缺?”


    徐輝祖如數家珍地道:“陛下,大安德門現在有雄武衛、鳳翔衛、天策衛、振武衛、宣武衛、羽林衛等各部精銳將士六萬餘人,輔兵、民夫八萬人,各種防禦器械、物資配置齊全、糧草軍械充裕。臣還在外城郭後的所有城巷內修建了諸多工事,即便外城郭被攻克,臣也有把握把叛軍趕出去!”


    說著,他指著外城郭後的諸多街區,很詳細的為朱允炆解釋著他的戰術思路。


    在很大程度上來講,徐輝祖還是很有軍事能力的,不愧為徐達的繼承人。


    他此時在南京的防禦布置,跟後來的於謙於少保的北京保衛戰戰術高度吻合。


    後來的於謙之所以能夠贏得京城保衛戰的勝利,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合理利用好了地形巷戰,而且還充分地發動了群眾,讓那些不可一世的蒙古人,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海洋。


    在世界軍事史上,這樣的成功案例還有很多,比如二戰時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


    哪怕是最巔峰鼎盛時期的德軍,上百萬現代化裝甲部隊,麵對斯大林格勒人民戰爭的海洋,還是敗下了陣來。


    所以徐輝祖的防禦計劃還是很有前瞻性和可行性的。


    見徐輝祖布置得這麽周詳,朱允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鬆了一些,對著周圍的將領和顏悅色地道:“大家也都辛苦了。等京城守住後,朕一定親自為你們慶功!”


    眾人聞言眼睛頓時一亮,紛紛大拍朱允炆的馬屁。


    君臣一番和諧之後,朱允炆才順勢說出要在城頭上親自為將士們助威,親自壓陣的目的。


    這可把官軍將士渾身的熱血都燃燒了起來!


    先前皇帝親自承諾,戰後要為他們慶功的話語本就令他們興奮不已了,此刻聽聞皇帝還要在城頭為大家夥助威,親自壓陣,誰人還賣死力氣?


    這可是跟皇帝共同作戰的履曆啊,哪怕皇帝隻是在後麵為他們鼓勁助威,那也算是與皇帝同生共死了吧。隻要活下來,以後單憑這光輝的一頁,便可以青雲直上!


    徐輝祖與梅殷聽到朱允炆想親自在此督戰後,第一反應便是反對,但瞧著周圍將士們熱血沸騰的情況,也隻能默認。


    此時若是勸住皇帝,別說皇帝不高興,就是眼前的這些將士們也不會答應。


    徐輝祖與梅殷對視一眼,無奈躬身道:“陛下,有您在後麵坐鎮,我軍必然軍心鼎盛,今日,必將大勝!”


    “嗯,很好。都忙去吧。”


    看著徐輝祖他們風風火火的離去,朱允炆一直強撐著的腿肚子,頓時便是控製不住的哆嗦起來。


    身後的江行關切地道:“陛下,咱們,咱們真要在這裏坐鎮督戰嗎?”


    一看到江行臉上的苦色,朱允炆的火氣頓時又衝出了出來,狠狠責罵道:“瞧你這慫樣,叛軍是上來了還是怎麽了?朕的上十二衛親軍,難道都是擺設嗎!?”


    其實朱允炆也想順著江行的話下坡,但他對馬皇後的保證猶言在耳,而且剛才他也在眾人麵前做出了表態,此刻騎虎難下,哪裏還能走下城牆,隻得心中祈禱馬皇後的辦法管用。


    “陛下教訓的是,陛下教訓的是……”江行怎敢再多話,趕忙恭敬地垂下了頭。


    江行認錯退後,朱允炆也是在飛速調整著自己的狀態,他剛才罵江行,其實也是在宣泄恐懼,給他自己壯膽。若不是實在沒有了選擇,他怎會離開皇宮,到這最危險的城牆上來?


    “轟!”


    “轟隆!”


    “轟隆隆……”


    朱允炆正思慮間,天色已經逐漸放亮開來,湘軍的火炮也重新開始發動攻勢。


    肆虐的火炮轟鳴中,很快有著無數的穿著湘軍服飾的扶桑國人,推著大大小小的攻城器械,飛速往前推進。


    這些攻城的人,自然都是足利義兼的手下,曾經的“海烏鴉”海盜。硬攻南京要死多少人,朱久炎豈會不知?他如何舍得讓湘軍將士去犧牲,最危險的活兒朱久炎當然派發給了這些扶桑人。


    養了他們這麽久,也不能白吃糧食,不幹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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