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剛以為此事會告於段落,但卻又聽到瞿能冷冰冰地下令,在軍中大肆搜捕處死王勵帶過來的下屬、死黨及其故舊,他要徹底的斬草除根!如此方能解他心頭之狠!


    這就讓大多數無辜的人倒了大黴,命令執行之下,軍中的文吏和數十名跟隨瞿能出川的精銳將士遇害,更危險的是,有些人為了自保,主動站出來揭發與王勵有過私下接觸的袍澤,一時間軍中人人自危,軍心也為之大亂,從沒出過逃兵的瞿家軍,夜晚就抓獲了幾個逃兵。


    軍中的執法官哪裏敢猶豫,趕緊來了個軍法處置,將逃兵當眾處決,本就人心惶惶的瞿家軍,已近風聲鶴唳。


    更遭的是,吐血虛弱的瞿能不僅不臥床養病,反而下達了明日開拔攻擊荊州的軍令!


    ……


    王通留在瞿能大營的心腹手下把消息連夜傳迴了荊州。黃芳、王佐、潘振、蔣誠、楊巍等人看完之後欣喜萬分,紛紛向朱久炎道賀,稱讚朱久炎用計如神,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老謀深算的瞿能給氣得失去了理智,斬了朝廷委派的監軍還不算,還讓四萬大軍都不戰而亂,手段簡直高明到了極點。


    朱久炎卻隻是淺淺微笑,臉上沒有多少喜色,甚至還潑涼水道:“先別急著欣喜,瞿能的接連舉動雖然讓他大失軍心,但他多年的威望,卻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在他的瘋狂督戰之下,那些川中子弟隻能效死攻城。明日的守城之戰,必將兇險重重,諸位切不可掉以輕心。”


    士氣雖要鼓舞,但也不能使其盲目,領兵的將領若是目空一切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下首的楊士奇也是深以為然,點頭道:“殿下說的沒錯,這也正是屬下當心的,軍心不穩的瞿家軍雖然會隨著戰事的持久而急劇衰減,但若他們在第一輪猛攻之下上了城頭,則此戰我軍必敗。”


    眾將聽完,也是冷靜下來,明天可不是硬戰,而是惡戰!現在的湘王府麵對局勢也不是慶祝的時候,剛才實在是有些忘形。


    朱久炎在與眾將商議完守城之後,又領著眾人一絲不苟地巡視起了荊州的城外的防禦工事。


    自古來攻城守城,奇謀秘技,無盡無休,但若說到最基本的手段,依然是攀登這些最原始粗暴的辦法。荊州城的弱點在於城大兵少,萬餘人馬更是要分守四門,再加上要準備好預備隊替換,實際的可戰鬥人員並不太多。


    瞿能本就打算水淹荊州,現在雙方之間又有了殺子之仇,雙方哪裏還有什麽緩和的餘地。一旦被瞿能的軍隊登上城頭,陷入白刃戰中,他們就可以發揮人數優勢,占領城樓,整個荊州城都將變成一片血海。


    城外的防禦工事,主要就是陷坑與壕溝。至於距離,則是襄陽炮的攻擊距離,朱久炎可不認為瞿能鑄造有大炮。


    壕溝在明,陷坑在暗,兩者交織在一起,組成阻擋瞿能大軍攻城的外圍屏障,使其無法有效地展開攻勢。


    一旦敵軍遭遇陷坑,攻城步兵隊列必然會發生混亂,後方的攻城器械推進速度就會受到極大的阻礙,這就給守城的己方增加收割敵方軍士生命的寶貴時間。


    這些東西雖然沒有多少新意,卻非常有效,能阻擋敵方步軍隊列和攻城器械的推進,老祖宗的智慧還是不容小覷的。


    “殿下,小心腳下,雨水未幹,地滑得很,別摔著。”


    “殿下和楊先生請走這邊,那邊有暗坑。”


    “殿下,這裏離城防太遠了,很可能有瞿能的哨騎,我們還是先迴吧。”


    正在挖掘工事的湘軍將士與一眾自發前來幫忙的商戶、夥計們紛紛向朱久炎投過來熱切的目光。


    時至今日,朱久炎的聲望已經上漲到一個相當的高度。


    不但荊州的官吏、商戶們視朱久炎為萬家生佛,湘軍將士更視朱久炎為不敗戰神,見到通靈的猛禽銀子的人,更認為皇位必將落到朱久炎父子的頭上。


    朱久炎這次卻沒心思做秀,紮起衣袍跳進坑裏,跟著眾人挖地鍬土,多挖一個陷坑,多修一個防禦工事,可能就會多換幾名將士的生命。出點力就能換幾條人命,沒有什麽比這更劃得來的了。


    楊士奇這些文官見此,哪還猶豫?也趕緊有樣學樣,卷起衣袍,拿起工具,加入了修築隊列當中。


    城頭上的徐妙錦清冷依舊,黛眉清峻,明眸望著城外的朱久炎,似陷入了沉沉思索。


    “是不是覺得他是個與眾不同的皇族?”


    聽到憐星的相問,徐妙錦轉頭輕瞥了她一眼,淡淡迴道:“嗯,他很不錯。”


    “自然不錯。”憐星嫣然一笑,複又問道:“你相信命運嗎?”


    徐妙錦搖了搖頭,“我不信命運,但我相信天道。”


    “天道?你的天道是什麽?”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間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所以我行事一向都遵循天道。遵循、順合天道或許有自誇的嫌疑,但為自己積福的說法卻是沒錯的。你行的是人道,損不足以奉有餘,或許,這就是你所說的命運吧。”


    憐星迴頭凝視徐妙錦,她聽懂了徐妙錦的意思,陷入了思索。


    徐妙錦又指著城下的朱久炎道:“隻是我卻看不透你男人,不知道他行的又是什麽道?”


    憐星平靜說道:“他什麽道都不信,他做事但憑良心,他心裏有為自己設定的良心標杆。”


    “憑良心做事?我看他可不像你說得這般平常,攻時,能翱翔於九天之上;守時,也能藏身於大地之中。”


    憐星淡淡一笑,“我隻管幫他,什麽大局觀啊,什麽謀劃,都是他進行的,我隻管依他行事。對於瞿能這種人,他的標準就是,讓瞿能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徐妙錦盯著憐星絕美的臉龐,似乎想從她的臉色上看出她真正的心意。


    憐星行事作風雖然很果斷、幹脆,甚至可以說是殺伐決斷,但她的眼神卻是一雙很女人的眼睛,沒有權力的渴望與指點江山的野心。她到底是個女人,野心、權力、驕傲,這些東西都是男人喜歡的,她隻是想幫她的男人。


    這是一個深陷於愛情的女人。


    “我去幫他了。”正如徐妙錦所想,憐星說完,就輕盈的一個轉身往城下走去。


    徐妙錦凝視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走到階梯處時,憐星卻是霍然止住,輕輕說道:“我得到消息,朱允炆軟禁了徐增壽,徐輝祖沒有說什麽,他的情況看起來很些不妙。”


    說完,憐星快步下樓,拐過牆角,消失在徐妙錦的視線當中。


    徐妙錦黛眉微蹙。


    皇帝對四哥下手了,我一個逃離京城的女子又怎麽相救於他呢?大哥看來不會為了四哥,跟他的君父產生直接衝突。


    思考了半晌,徐妙錦也沒有想到什麽好的解決辦法,直到她的目光輕輕落下,看到被泥水打濕一身的朱久炎時,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


    …………………………


    辛勞而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隻睡了一個時辰的朱久炎,在卯時三刻準時醒來。


    天地之間仍舊有些昏暗,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剛停一夜的雨水再度落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城外,剛剛挖好的壕溝早已經灌滿渾濁的泥水。


    朱久炎踩著過踝的泥水朝著城樓上走去,憐星與杏兒跟在一旁飛快地用溫毛巾為他淨臉。


    朱久炎邊走邊忙,洗漱完畢後,才發現為自己拿來大氅的是徐妙錦。看著眼前清冷的臉龐,他有些不適應,一呆之下,轉頭瞧了瞧憐星,不見她有什麽異樣的表情,便沒也沒當迴事,在三人的幫助下迅速穿好大氅,對著徐妙錦輕聲道了聲謝,便飛快地跑進城樓。


    一進大堂,便見所有將領均已到齊,朱久炎很是滿意地點點頭,


    看到朱久炎進來,眾將見禮,朱久炎擺擺手意示罷了,猛然一甩大氅,走到帥案後麵站定。


    即便隻休息了一會兒,朱久炎也是精神抖擻。他雙目放光,從諸將臉上逐一掃過,眾將便紛紛挺直了胸膛。


    朱久炎甚至都沒說一句話,隻是眼神一掃,諸將的眼神便立刻變得狂熱起來,濃烈的戰意頃刻間就像野火般從諸將的心間熊熊燃燒。


    最優秀的統帥,也不外如是。


    朱久炎緩緩抽出望舒,以劍尖遙指江陵城的方向,朗聲說道:“此戰,關乎我湘王府之氣運,更關乎靖難之勢的消長,諸位當督帥眾軍,拚死退敵!”


    楊士奇和眾將軍齊齊抱拳:“我等必拚死退敵,不破敵軍,誓不後退!”


    “好。”朱久炎橫轉望舒,猛然一削,冷然道:“出戰!”


    ……


    陰雲密布,豪雨傾盆,戰鼓擂動。


    朱久炎手扶垛堞,居高臨下凝望著雨中緩緩開來的敵軍,一條長約五裏的黑線出現在千米之外的官道之上,鼓聲就是從黑線中傳來。


    在他這個視角看著滾滾而來如大潮卷湧的敵軍,好像一幅潑在蒼茫大地上的水墨畫作,肅穆、有序又充滿著凜冽的殺氣。


    四萬餘官軍,除了留守大營的千人,其餘的三萬餘人都瞿能的帶領下,在荊州西門外擺開攻擊陣形,重裝步兵、攻城敢死隊、弓弩箭手、輔兵,涇渭分明,秩序井然。


    憐星凝重地說道:“攻向我們這邊的兵力最多,其他城門外也都有瞿能的兵馬圍困。”


    朱久炎神情冷冽地點頭道:“居然連圍三闕一的戰法都懶得弄了,一上來直接就是四麵合圍,大舉猛攻。看來瞿陶的死對他刺激不小,嘿嘿,這是要跟我玩命了。”


    憐星目露憂色,輕聲問道:“久炎,我們真能守住嗎?”


    “你跟在我身邊就好。”朱久炎給了憐星一個放心的眼神,舉步就走,一直走出十步才突然頓住,頭也不迴地說道:“我說過,隻要有我在,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也不會讓人傷害荊州百姓,瞿能想破城——那是癡心妄想!”


    跟在朱久炎身後的王狗兒和張大也是不假思索地扯著嗓子跟著吼道:“殿下說的對,他們想破城,那是癡心妄想!”


    “三天!”


    朱久炎猛地舉起右手,豎起三枚手指,殺氣騰騰地說道,“隻要守住三天,瞿能就會銳氣盡失,徐忠與李堯那邊也會見了分曉,那時候,遊弋在外的他們將發揮決定性的作用!”


    跟隨著朱久炎挺拔的身影,憐星嘴角不由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心中的那點憂慮頓時煙消雲散。


    朱久炎那鏗鏘的自信語氣總能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即便失敗又能怎麽樣?能跟愛人死在一起,這種結局想來也是好的……


    瞿能站在三丈高的巢車之上,仰望著荊州城頭;朱久炎似有所感,目光越過下麵黑壓壓的官軍軍陣,投向瞿能那邊。


    這一瞬間的感覺很奇妙,二人即便相隔甚遠,也好似能夠清晰地看到對方一般,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碰撞,好似有火花撞出。


    殺氣!


    天空中劃過一道粗大的閃電,將二人的對視打斷。


    官軍們此刻正好完成了他們的陣型,他們的目光都投向了巢車,眼神當中,雖然還有以往的尊敬與敬佩,但更多的卻是恐懼。


    是的,恐懼。


    瞿能的變化,他們都看在眼中,這樣的瞿能讓他們覺得很陌生,很懼怕,以往是心甘情願的為他戰鬥,現在卻是迫於嚴酷的軍法,不得不向前拚命。


    兩者的不同,瞿能又豈能不知?但他卻實在壓製不住自己複仇的怒火,他一刻都不能等了,揚起右手往前虛虛一揮,喝道:“傳我將令,攻城!”


    站在瞿能身後的傳令兵便立刻轉身迴頭,聲嘶力竭的高喊起來:“將軍有令,攻城!將軍有令,攻城……”


    “將軍有令,攻城!”


    “將軍有令,攻城!”


    “將軍有令,攻城!”


    數十騎名傳令兵頃刻間就從中軍本陣向四麵八方飛馳而去,隨著傳令兵的出動,攻城的將令迅速所有將領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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