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徐輝祖給耿炳文、郭英的建議。燕王府共享過來的情報。”憐星妙目一瞥,將一個小冊子放到朱久炎手中。


    朱久炎仔細翻看了一遍,之後,又翻迴到中間的幾頁。他發現這小冊子裏頭居然將徐輝祖召開的那場會議記錄了個七七八八,不由得訝道:“燕王府倒還遵守情報共享的誓約,沒想到,這麽機密的事情,我們東廠都沒有打探清楚,他們居然打探到了,不簡單啊。徐輝祖手段也厲害,知道我們耗不起,怕他們不打,哎,這人著實是個大敵,是我們的心頭之患。”


    憐星惱道:“你為是嫌棄我們東廠沒本事?”


    朱久炎訕笑一聲:“你別多心。他們這次肯定是運氣好。”說著便合起冊子,長歎一聲,“我對這徐輝祖的惡感居然減少了一些。我還以為朱允炆身邊,不過是黃子澄、方孝孺、李景隆之流呢,如今看來,能臣賢士也不乏其人呐。鬱新、楊靖可謂是國家的棟梁;梅殷也有點讓我刮目相看。”


    “朱允炆如果跟倚仗黃子澄與李景隆他們一樣倚仗徐輝祖,咱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可惜,嘻嘻,這是徐輝祖開的小朝會……”憐星的眼睛笑成彎彎的弦月。


    “你想給徐輝祖送一份大禮?”朱久炎對於憐星的一顰一笑是十分了解的,一見她這個模樣,就露出開心的笑容,“將齊泰、梅殷、鬱新、耿炳文、郭英他們聚集在徐輝祖家中開小朝會的事情散播開來?”


    “看來,英雄所見略同哪。”


    “誰是英雄?”


    “你,你,你,世子爺嘛!”


    “那就這麽幹吧。”二人一邊說笑著,一邊往前麵承香殿走去。沐浴之後,立刻投入了緊張繁忙的工作之中。


    朱柏已經組織大軍前往武昌,他要正麵抗衡郭英的二十五萬大軍;朱久炎與憐星則迴到了荊州,他們的任務也不輕,一是要為朱柏穩固後方,二是要消滅瞿能父子所帶領的五萬大軍。


    隨著各路官軍的相繼敗退和湖廣各府縣的歸順,被戰事搞得驚恐不安的平民百姓也需要安撫。各地城牆的修葺、軍械打造、城防布置,兵馬操練等瑣事是一件也馬虎不得。


    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有很多因素,天時,地利,人和,將領的勇猛,軍隊的士氣,主帥的智謀,後勤的比拚,政務的實施等等……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朱久炎不想出現任何失誤。


    整個世子府都開始忙碌起來,無數飛騎從端禮門馳進馳出,將一個個情報、消息帶進世子府,又將朱久炎二人發出的命令和密函發往各處。


    湘軍將校也是川流不息,立下大功成為朱久炎貼身秘書的楊士奇,正在向他稟告著各軍的部署情況、荊州軍事布防以及朱柏的令旨以及郭英大軍的動向,並請示接下來的用兵方略。


    郭英主力已經進入贛鄱省,前鋒更是逼近湖廣,再過一兩日就會進攻武昌城。湘王府此刻是兩麵作戰,西邊還有瞿能的大軍,所有人都明白,更加殘酷,更加嚴峻的考驗已經到來!


    世子府正殿人來人往,朱久炎與憐星的臉色也是十分嚴峻。一刻不停地工作了一個時辰,看完無數的稟報,都不見什麽好消息傳來。


    湘王府起兵靖難已有二十三天。這二十三天,在用兵方麵湘王府無疑是成功的,戰果也算輝煌,兵馬在精挑細選之下已增至十萬,地盤也擴張到了整個湖廣,湘王府已然成了氣候,世人更是將湘王府擺在燕王府的前頭,湘藩儼然已經成為實力最強的藩鎮。


    但這都是表麵現象。十萬兵馬看似強大,但分布在湖廣行省寬闊的土地之下,卻也是捉襟見肘。即便隻在重鎮布防大軍,一般城鎮隻放置少量兵馬,也是不夠的。


    湖廣不像幽燕之地,隻在險要之處與兵家重地布兵就行。


    湖廣水路交通四通八達,要守衛的地方實在太多,尤其是在兩麵受敵的情況下,一點失誤都有可能被後方的瞿能鑽了空子。


    遊擊戰的戰術可不是近代才開始有的,楚漢之時的彭越就是使用這個戰術的鼻祖,率領幾萬人馬在項羽的後方四處破壞,肆意遊蕩,讓雄霸天下的西楚霸王都拿他沒有一點辦法,被折騰得精疲力盡,導致最後的失敗。


    朱久炎可不敢賭瞿能懂不懂遊擊戰,後方的威脅必須得到全方位的重視。


    去除各地布防的兵馬與朱柏帶走的八萬大軍,朱久炎現在能夠動用的隻有一萬步騎與五千水軍,他這個世子身上有守衛荊州大本營的職責,還要擔負起消滅瞿能大軍的任務,擔子不可謂不重。


    在招攬舊部與爭取盟藩的道路上,湘王府更是受到了不小的挫折。


    朝廷先前置換衛所駐地的辦法還是有些效果,朱柏舊部被抽走大半,剩餘的在靖難之初,便已經響應。此刻再來歸附的,差不多已經沒有了。


    湖廣的情況都是如此,其餘各省就更不用說了,他們跟湘王府的交集本就不多,現在更是被各布政使、都司衙門看得死死的,縱然有反心也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而所謂的盟藩更是失敗,靖難之前,朱久炎也曾讓東廠派人聯絡諸位藩王,希望他們能夠共舉義旗。藩王們大都對朱允炆的削藩手段憤恨不已,對於朱久炎的盛情邀請,他們也是頻送秋波,暗通款曲。但真到湘王府舉事之後,局麵就徹底倒過來了。


    除了一同舉兵的燕王府外,沒有一個響應的!


    秦王朱尚炳、晉王朱濟熺說自己是二代藩王,威望不足,根基不穩,根本無力舉事;蘭丨州的肅王、寧夏的慶王、成都的蜀王、桂林靖江王都在裝病,見都不敢見朱久炎派去的使者,一直拖著,想要他們舉事響應看來是不可能的。


    不僅是他們,連被自己所救的岷王夫婦都不敢出麵發聲,寧願躲在舟山裝死。


    既有實力也有反意的十七叔朱權則是被朝廷嚴密監控起來,擁護朝廷的遼王與楊文更是一直屯兵在大寧之外,嚴防死守,不給朱權一點機會。


    雖說朱久炎打一開始就知道曆史的走向,對這些藩王沒有寄予太高的期望,隻打算他們聲援一二,但真正麵對現在的情況,心中仍舊頗為沉重。


    沒有了諸位藩王的聲援,意味著道義上的孤勢,奉天靖難之說,還是有些勉強的。


    “擴張之後,居然變得舉步維艱了,看樣子,要再次破局才行。”朱久炎長歎了口氣。


    前方的父王就要與郭英率領的二十五萬大軍硬剛。


    二十五萬大軍啊!這個數字就足以讓人頭暈目眩,武昌又是臨陣歸附的,雖然有徐茂、孔敏在那邊幫襯,但湖廣三司上下有多少官吏?關係、勢力網可謂是盤根錯節,穩固內部就很不容易了,還要抵禦強敵,也不知父王能不能頂得住……


    強弱懸殊,海外的李天佑他們距離如此之遠,不可能深入長江前來支援,前景堪憂!


    盡管表麵上朱久炎努力維持著沉穩從容,內心卻是不可抑製地滋生出了焦慮。


    忙完瑣事之後,他還要主持一場重要會議,用最快的時間找到消滅後方瞿能父子的辦法,所以自己要盡快平靜下來,不能影響下麵的軍心。


    “累了吧,想不想吃薏仁綠豆湯?”憐星放下毛筆忽然道。


    朱久炎的思緒被打亂,怔了怔方才發覺自己的確餓了,想到薏仁綠豆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啊,不過要是等很久的話,我怕沒有時間了。”


    “之前我就叫杏兒備著了。”憐星輕笑著轉身離去。


    很快,一大碗薏仁綠豆湯被憐星端了過來,碗中飄出的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憐星舀起一勺遞了過來,朱久炎閉目享受著美食。憐星喂了兩勺後,問道:“這湯清火,好多了吧?”


    朱久炎狼吞虎咽,口齒不清地問道:“什麽好多了?”


    “那個夢,一到重要的時候,你就做那個同樣的夢。”憐星溫柔地看著吃相不雅的朱久炎,微笑著說:“我都給你記著日子呢,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好久沒出現了,一上午都是一張冷峻的臉,都不與我開玩笑了。”


    “都給我騙到手裏這麽多年了,還逗什麽呀?”朱久炎擠眉弄眼,從憐星手裏搶過碗來,幾大口就給他喝了個底朝天。


    “討厭。”憐星接過朱久炎掃光的碗,又去廚房盛了一碗,溫柔地看著他。


    “你也吃點。”


    憐星笑著點了點頭,看著遞過來的瓷勺,眼裏滿滿都是溫柔。


    朱久炎的心緒徹底平靜了下來。


    ……


    當陽以南的荊門山。


    哪怕得知朝廷已經派郭英帶著二十五大軍前來湖廣平叛,瞿能還是帶著大軍退來了荊門山這裏。


    當陽城中,他隻留下千餘士兵駐守。


    瞿能退來荊門山是有幾層考慮的,荊門山北部山巒疊嶂、森林茂密,中部崗嶺起伏,這樣的地形讓它成為了巴東的屏障、貴黔省的門戶、荊楚的咽喉,這座要塞,更是曆代軍事征戰、朝貢物流、官員商賈往來的重要通道。


    瞿能年輕的時候就到過這塊兵家必爭之地,他深深明白,這是一座兵家泣血的險隘,是一座英雄傷感的雄關。


    荊門山易守難攻,後方的宜都城還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荊門山背靠宜都城,糧草水源不缺,又能與當陽互為犄角,而且荊門山的地理位置又正好扼守住沮水、沱江、長江這三條江水的交匯處。


    長江水流過荊門、當陽之後,便會流經下遊的江陵、荊州……


    瞿能給長子瞿鬱留下一萬大軍,命他在長江上流建堤蓄水,一是防止湘王府水軍攻來,二也是為了以後水淹江陵與荊州做準備。


    沒錯,他要模仿在此地水淹七軍的關羽,他要用自然力量阻擋荊州水軍,用洪水的怒吼撲滅下遊的叛逆!


    這個計劃除了長子瞿鬱之外他對誰也沒說過,包括他的次子瞿陶在內,隻要等到來年的春汛期,蓄滿的大水,將把下遊叛逆們的大本營夷為平地!


    至於那些會被洪水殃及的百姓……這就不是他這個將軍考慮的問題了,為將者,隻管勝,恢複元氣是文官們考慮的事。


    夜色已深,瞿能的大帳之中,依舊是燈火通明。


    瞿能雖然已定下築堤淹荊州之計,但在春汛期到來之前,他這邊還是要配合郭英的大軍一齊打壓湖廣叛軍,是以瞿能連夜召集一眾文武前來議事。


    帳中靠北的屏風上已經懸掛起荊州地圖,所有人正圍著地圖輕聲議論,地圖上的荊州周圍十府五十餘城,已經全都被塗成黑色,這些城池都是確定已被叛軍攻陷了的。


    “父親,朱柏這叛逆既然已經帶領大軍前往武昌阻擋武定侯,留在荊州與江陵兩地的守軍肯定不多,我們不如趁機偷襲鬆滋城?隻要占據江陵對麵的鬆滋,朱久炎那小子肯定坐不住!以我軍之精銳與數量之優勢,正麵一戰必穩操勝券!”


    慨然進言的,正是喜歡衝鋒陷陣、正麵硬剛的瞿陶。


    “將軍,二公子說的是!隻要叛逆出城,駐守荊門山的大公子還可以與我軍一齊夾擊叛軍,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對對對,即便他們不救援,鬆滋乃是富庶之城,糧草、物資想必很多,得了大批軍糧之後,咱們也可以跟他們打持久戰,在他們的後方一直破壞,為武定侯創造戰機!”


    瞿陶話語一出,那些以勇猛見稱的諸將,皆稱願死戰破敵。前次,他們被湘王府的攻勢嚇了個心驚膽戰,迅速後退;此次卻是生恐落後別人一步,好像隻要去了就能收取戰功一樣,為何如此?隻因前方有郭英的二十五萬大軍為依仗而已。


    瞿能笑著搖了搖頭,“勇氣可嘉,本將甚是欣慰,但瞿鬱他們卻是萬萬不能動的,而且鬆滋畢竟是大城,強攻傷亡太大。”


    傷亡?


    鬥誌激昂的眾將陷沉默,不過,他們很快就醒悟過來。


    他們的大軍在叛軍後方,瞿能手中也沒有調集貴黔軍隊的權利,士兵們死一個就少一個,得不到兵源補充,進攻鬆滋、江陵、荊州的時候,不可能一帆風順,倘若戰事不利,得到一場慘勝,還如何攻擊其他叛軍?要知道,朱柏才是叛軍首領,打下朱柏才是最大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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