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西配殿門口,葉信停住了腳步,深深看了朱久炎一眼,嘴角露出溫和的微笑,躬身離去。


    吸了口氣,朱久炎推開了大門,走了進去。


    西配殿內供奉的是文昌星君和三官大帝,四根明柱,塗成紅色,油光錚亮。有描金紅油漆神龕一座,內供神牌,南側和北側龕桌供神牌各有十一位,總共二十一位神靈,牌子上各自寫著名字,如:十向十極天君、下方靈寶天尊、勾陳上宮天皇大帝等等。


    要不是神牌上寫著神靈的名字,單憑樣貌,朱久炎是一個都不認識!


    湘王朱柏穿著一套純白的道袍,頭上挽著一個髻,這是他的習慣,簡單而舒服。


    他不像其他貴族那樣喜好華服,崇尚自然,偏好簡單寬鬆的衣著。隻見他立在五方鎮壇鬥前,手中拿著一部書正看得入神,俊朗的臉上籠罩著欣喜之色,不一會又皺起了眉頭。


    朱久炎靜靜地走了進去,侍立在他身側,也不說話,隻是垂手而立,一副乖萌寶寶的模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柏才迴過神來,隨手把書放在桌案上,滿臉愉快地抬起了頭。


    朱久炎飛快地瞟了一眼那本書的封麵,《元始天尊說北方真武妙經》?我靠!晾我這麽久!我還以為你在看什麽重要情報或軍事文件呢!我來找你有正經事的!老爹你靠譜點啊。


    朱柏笑眯眯地道:“靈珠子,爹每次一見你就能解決困擾爹的問題,你可真是咱的寶貝呀,來給爹親一個。”


    我怎麽每次見到你都覺得你才是那個熊孩子!


    朱久炎一個側步躲開了朱柏的熊抱,連忙道:“父王,孩兒有要事向您稟報呢。”


    朱柏眉梢略微挑了挑,放下道經,嘴角還是噙著微笑:“你說,有什麽難事?爹給你撐腰!”


    朱久炎深深吸了口氣:“我發現……儀衛司的侍衛中有錦衣衛。”


    朱柏一臉平靜,仿佛這個消息對他的情緒產生不了任何波動。朱久炎抬著頭,好奇地看著自己父親的眼睛。


    “你說的是趙虎?”朱柏緩緩走到一個書案之後,從容的坐下,然後指了指桌前的一張椅子:“你也坐吧。你今天裝病出宮,帶了憐星,上了閱江樓,搶了雙雕,撕了鹽引,洗了嫌疑,發現了趙虎。做的不錯!你的一舉一動也都有人向咱匯報的。”他突然拋出了這麽一句話,便好整以暇地看著朱久炎。


    朱久炎並不奇怪,身為親王,如果說他對自己行動一無所知,那才是奇怪呢。隻是今天殺了個楊烈,不知道他會不會不高興?身邊可用的人還是太少了,身旁也不知有多少父母的耳目。


    朱久炎暗中一皺眉,不知道父親到底要說些什麽。


    朱柏看著朱久炎的表情,輕笑了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葫蘆和一個小酒杯來,輕輕擰開葫蘆嘴。


    好香!顯然是上等的好酒。


    朱柏臉上帶著微笑:“好了。爹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很聰明,爹很高興。”他抬起下巴,對著葫蘆抿了一口,然後自顧解釋道:“哈,暢快。咱是你爹,爹關心你,就會想知道你平日裏幹了點什麽。你是世子,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湘王府,代表著咱,也自然會有人來向咱稟報你的行蹤。咱手裏有上萬護衛軍,軍中和府裏有錦衣衛那是再正常不過了,誰叫咱們是龍子龍孫呢。”


    “你的行蹤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會在有心人的眼裏,這是不可避免的,你明白了麽?這是養生酒,給你也嚐一杯,不能多喝哦。”


    精致的小瓷杯裏盛滿了清澈的酒水。朱柏和朱久炎一人捏著葫蘆一人捏著酒杯。兩人仿佛都沉浸在品酒的氣氛中,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過了好久,朱柏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他笑了,開口道:“看來你都想明白了!咱真的沒想到,咱生的兒子這麽小就如此聰明!連咱自己,在六歲的時候,都沒有你這種頭腦和本事!這些年真的看走眼了……別的不說,你的這份從容、靈醒,幹脆果斷,讓我很吃驚很滿意,咱爺倆再走一個!”


    這應該是讚許,褒獎兒子犯了命案,首尾幹淨?


    朱柏又拿著葫蘆抿了一口,然後緩緩走到朱久炎的麵前,就這麽站在他的身前,靜靜的,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久居上位的湘王目光自帶威勢,籠罩朱久炎良久,朱久炎很小心地收斂了全身的銳氣和鋒芒,老老實實地站著,沒有抬頭去接父親的眼神。


    “你……長高了一些了。”朱柏緩緩歎了口氣,聲音柔和:“去年這時候,你隻到咱的大腿,現在已經過腰啦!”


    朱久炎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頓……他和我站得這麽近,隻是為了看我的個頭麽?


    此刻朱柏已經完全脫去了王爺的身份——這是一個父親的舉動!


    朱久炎心裏浮出了感動,臉上露出一絲局促的笑容:“父王……隻是孩兒身體還是很弱,一點都沒有您的威武。”


    看著兒子臉上的笑容,朱柏眼睛裏閃過一絲自責,伸出了手,輕輕在朱久炎肩上拍了兩下,扶著他道:“爹老是修道,冷落你們母子了。你心裏不恨爹吧?”


    隨後,他苦笑了兩聲:“你……算了。爹是改不了了,也虧欠了你娘。你以後要經常提醒下爹,咱們一起多陪陪你娘。”


    “是,父王。”朱久炎心裏很高興,他有些感動,看來父親雖然喜歡修道,但並不是那種狂信徒,心中還是有分寸的。


    既然父親都這麽跟他交心了,朱久炎也沒打算再隱藏什麽,他笑了笑,請教父親:“父王,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那趙虎和那些隱藏的錦衣衛該怎麽辦?”


    “不需要怎麽辦!靈珠子你記著,你是天子血脈,天潢貴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這江山都是咱朱家的!錦衣衛兇名再盛,那也隻不過是你皇爺爺養的一群狗而已。咱們沒什麽見不得人的,讓他們給咱們看家護院吧。”朱柏微笑著說。


    “父王,豈不聞狗急跳牆?何況是錦衣衛這樣的猛獸。”朱久炎搖頭:“孩兒不想太被動!咱們不動他們,但可以先找出錦衣衛在荊州的那些頭目,掌握主動權。”


    朱柏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為父教你一招。你看,趙虎他既然犯了人命案子,那就別關在咱們審理所了,交給地方官府處置吧。”


    “父王你的意思是?妙啊!父王,我們把殺人犯趙虎移交給府衙,但趙虎也是有軍籍的,府衙可不能審理。那就要移交去湖廣指揮使司或者京城。荊州錦衣衛的頭頭還不急死!一路上跋山涉水,這可遠著呢,他們肯定提前埋伏好人手想滅趙虎的口!父王正可順藤摸瓜!”朱久炎眼睛逐漸發光


    “聰明!”朱柏微笑點頭:“不過,這些事就不用你去操心了,包括那個跑了的刺客,爹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你讓劉常再去審訊趙虎一晚,他能主動交代清楚就更好,我們也不用這麽麻煩。”


    “另外還有一件事。”朱柏坐直了身子,語氣很鄭重:“明天舳艫侯之子朱福會來拜見咱,他身份太低,父王不好招待他,見一麵就打發他走,又有點失了禮數。你明天帶他到荊州城裏逛逛吧,這樣也隨了你心願,你反正想出宮去玩耍!”


    朱久炎怔了怔,心裏還在盤算了明天該怎麽出宮呢!真是瞌睡來枕頭,他喜道:“孩兒定不會失了禮數。”


    朱柏皺眉:“還有,你老師曾言今天可是吃苦頭了,你小子裝病!老夫子可是尾隨你們到了體仁門邊,烈日之下,整整站了一天,直到你們迴宮他才迴轉。要不是守將魏大勇給他打傘,又硬灌了幾次水,搞不好就中暑暈倒了。


    他想了解他的學生為什麽要撒謊,他想了解他的學生去哪裏玩了!他不好懲罰你這世子,他是在懲罰他自己啊!往後可不準逃課了,再聰明也要學習,再聰明,也要學會尊師重道!”語氣越來越嚴厲,說到最後簡直是訓斥一般。


    曾言?那個醜了吧唧的老頭,這麽在乎我的學業?這有點出乎他的意料,父親要是不說他都有點想不起這個老夫子了。


    朱久炎給訓得麵紅耳赤,他心思堅韌,但此刻那種因關愛而感動的情緒,還是無法控製地湧了上來。


    看著朱久炎緩緩退出西配殿,朱柏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孩子這麽小居然在發展勢力!孩子能有自己的想法,朱柏不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朱久炎是他的繼承人,將來要從他手中接過王位和責任,代替他鎮守一方,一個藩王若沒有自己的主見,如何駕馭臣民?從剛才的交流中,朱柏清楚的感覺到,孩子天生聰穎,有著超凡的冷靜頭腦,這個認知讓他很是欣喜。


    唯一朱柏感到不滿的是,孩子的腳步太快,太急,想籠絡的人太多,想做的事也太多。這樣很不好,根基不穩是會有坍塌的危險。


    “來人,宣李堯覲見。”


    未多時,一身護衛軍服的李堯跪在朱柏的腳下。


    朱柏閉著眼,緩緩道:“李師,你去辦一件事情。”


    “請王爺吩咐。”


    “派人去查下柳林州小吏周季陶,胡商李永還有肖廣南、陳瞻、陳觀他們的家世,往上查三代,再查清他們的為人秉性,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人刻意接近世子!若誰有問題……”


    朱柏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隨即雙目猛然睜開,目光一片肅殺之氣:“……你便讓他消失!此事不必讓世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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