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的意思是,玉小郎君生得真好,像極我兄長的模樣,簡直就是我風家的弟弟一般,嗬嗬嗬嗬。」她幹笑,生生嚇出了把冷汗。


    瞿玉郎天真的眼裏掠過了一抹黯然的失落,「仙子姊姊……不喜歡玉郎嗎?仙子姊姊,你不能像玉郎喜歡你那樣的喜歡玉郎嗎?」


    「我——」她目瞪口呆。


    他心智真的隻有八歲嗎?不會是騙人的吧?


    「仙子姊姊?」瞿玉郎對她露出了可愛迷人至極的笑容來。


    幸虧姊姊長年在妖孽群裏走,心髒早就練出來了,不怕。


    「……完顏猛那種大妖孽我都扛過來了,何況你這小弟弟?」她暗暗咕噥,渾圓的貓兒眼滴溜溜地一轉,笑咪咪道「那個,玉郎呀,姊姊同你還不熟呢!」


    瞿玉郎眼圈兒一紅,眼裏淚光隱隱,好似下一刻就要滾將出來了。


    她心一突……要命了,這算不算欺負幼童糟蹋小孩?


    就在風珠衣正為自己把人家小弟弟弄哭而心下惴惴的當兒,伏在高高花牆上看著這一切的完顏猛早就氣壞了!


    他的小兒竟然紅杏出牆……不對,是背著他跟男人卿卿我我……她是當爺死透了不成?


    「侯爺冷靜!」膽戰心驚的邵興死死拉住了暴怒如狂獅,眼看就要撲出去撕碎人的完顏猛,壓低聲音道「您沒見那珠衣大家和瞿家小郎君足足離了兩臂之遙,這奸要是一捉錯,卑職倒不怕事兒鬧大,隻怕您在珠衣大家麵前丟臉啊!」


    「本侯怕丟什麽臉?反正小兒也沒幾次給爺好臉過。」他氣息粗重,咬牙切齒,卻是無意中泄了自己的底。「這狠心的……看爺今晚好好收拾她!」


    邵興好想笑,又怕一時衝動會害自己被定國侯胖揍一頓,隻得努力擺出最嚴肅認真的表情來。「侯爺英明,與其光天化日人前爭執,不如花前月下暗地好好兒說話,女子素來心軟,您哄幾句不就沒事兒了嗎?」


    「是我不想哄嗎?」他越想越暴躁,嗓音裏甚至透著一絲委屈的哀怨。「你都不知這小兒倔得跟什麽似的,比北蠻的鐵鍬子還硬氣,一言不合就給爺甩臉子看——」


    邵興冷汗涔涔濕透衣,忽然覺得自己真的不能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日後定會被定國侯爺滅口啊啊啊!


    「您瞧!」邵興如蒙大赦地一指,大鬆了口氣。「珠衣大家走了。」


    正在幽怨深深的完顏猛迴過神來,見狀不禁心下大快,笑得合不攏嘴。「好,好樣兒的,爺就說我家小兒是個堅貞守禮的,不管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狂蜂浪蝶來糾纏都沒用!」


    邵興「……」


    【第九章】


    秋風秋雨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


    胡地多飆風,樹木何修修。


    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漢。無名古歌


    入夜,風珠衣攜著一卷待修整的謳詞迴到了寢房,命笛女挑亮了銅鑄枝狀油燈,替她煮一壺濃茶來。


    「我今晚要改詞兒,會晚些歇下,你烹完茶就先迴去睡吧。」


    「小娘子,奴陪著您吧?」笛女忙道「夜裏寒,奴不放心呢。」


    「不妨事的。」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瞿府炭盆裏燒的都是好炭,屋裏暖得很。」


    笛女隻得乖乖聽命退下。


    風珠玉展開了那卷錦帛,上頭錄著後日「綺流年」欲在婚宴上出演的戲碼,字字句句盡顯喜氣慶賀之意,卻總覺少了些什麽。


    就算明知是樁利益結合的姻緣,風珠衣還是希望他們這一對能蒙天之幸,從此珠聯璧合,恩愛到老。


    她熟練地磨墨,狼毫沾了沾濃黑墨汁,筆尖輕巧地落在錦帛上,行雲流水般地補上了一段段祈願祝賀恩愛纏綿、比翼雙飛的謳詞。


    燈影倏然輕晃了一下,她眼前一花,一個熟悉至極的高大健碩身影已然出現在麵前。


    「你?!」她倒抽了一口涼氣,霍地站了起來,心髒狂跳、雙膝發軟。


    他,黑了,也瘦了,可還是那般風華璀璨、令人心悸。


    完顏猛俊美陰鬱的臉龐在燈影下越見深沉,對著她露出了一個毫不見笑意的微笑來,碧眼中有一絲疼楚。


    「小兒,你到底有沒有心肝?」


    她心一痛,目光狼狽地低垂下來,啞聲道「你早知我沒有,又何必浪費辰光在我身上?」


    「不準再胡言亂語!」他一個大步上前,霸道地將她抓進懷裏,暴躁低吼道「往後做了爺的夫人,再說這等傻話,看爺怎麽收拾你!」


    她被緊箍得險些喘不過氣來,那溫暖堅實強壯的胸膛有一刹那令她心生悸動,幾乎就要渾忘現實,沉浸在其中……


    ——汝姬諷刺的笑眼驀然閃現眼前!


    風珠衣彷若被閃電觸及般,用力地推開了他,渾圓貓兒眼裏的脆弱已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警戒,和一絲難喻的掙紮。


    「侯爺,我那日在山洞中便已說過,我們互不相欠了。」


    軟玉溫香才入懷不到幾息,立時又空了,胸口空蕩蕩悵然若失,完顏猛想吼卻又舍不得,牙關緊咬得格格作響,最後悻悻然道「爺才不會同意答應這種鬼話!」


    風珠玉瞪著他,又急又惱,心下又是一陣無力。「你……到底想怎樣?」


    「爺不是一早就說了,我要娶你!」


    「是納!」她狠狠一記白眼提醒。


    「現在是娶了。」他咧嘴一笑,像是迫不及待要向她邀功。「小兒,你瞧,爺都退讓了,許你做我定國侯府堂堂正正的侯府夫人,做我完顏猛的正妻,淩駕於侯府後院所有姬妾之上。小兒,你歡喜不歡喜?」


    風珠玉張口結舌地望著他,被他口中的「娶」、「堂堂正正侯府夫人」、「正妻」等等字眼震得腦子轟轟作響,驚喜與恍惚交錯,茫然和不解混亂成了一團。


    可下一瞬,等終於慢慢消化、明白過來他這番話後,她的臉頓時自漲紅轉為發白,最後漆黑如鍋底了。


    ——完顏猛!你腦袋裝大糞嗎?誰稀罕啊!


    「小女真是受寵若驚。」她心中又酸又苦又憤又恨,不由一聲冷笑。「一個小小戲子居然有幸能被您大侯爺欽點為正妻,我風家祖墳定是冒青煙了。」


    「……你在生氣?」他傻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麽又生我氣了?」


    「你——」她對上他忐忑又溫柔寵溺的碧眼時,滿心滿胸的憤怒與指控,霎時被骨子裏透出的深深挫敗感淹沒了。


    他永遠不會明白的。


    正如她永遠無法對他低頭,任憑他用他以為的寵愛與喜歡,左右掌管她的後半生。


    「小兒,你怎麽了?」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唿吸,有些害怕她此刻疲憊寂寥無力的模樣,好似自己令她失望了,可偏偏他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別這樣,你同我說說話,便是破口大罵我也行,就是別……一副放棄的樣子。」「完顏猛,你到底喜歡我什麽?」風珠玉沒有吼也沒有罵,隻是靜靜地坐迴錦席上,雙手抱膝,下巴靠在膝頭上,幽幽地望著他。「我其實白生了這副好相貌,性子倔得像驢,嘴又壞,腦子又固執,我做不好誰家的妾,也當不起你的侯府夫人,有朝一日,你我都會後悔的。」


    「爺喜歡你,就因為你是你。」


    她一呆,小臉不爭氣地悄悄紅了。


    「而且爺知道,你對我也不是不心動的。」


    「誰、誰心動了——」她也不知是氣是羞的,結巴起來。


    「若不是心動,你又何須想逃?」他的聲音溫柔,碧眼繾綣柔軟地凝視著她。


    「如果爺向你承諾,爺絕不後悔,也絕不會讓你有後悔的機會呢?」


    她啞然無言,心亂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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