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的表情異常認真誠懇,他碧綠好看的眸子澄澈幹淨得沒有一絲惡意,甚至還透著一絲絲委屈,風珠衣肯定以為這混蛋是故意來火上澆油的。


    可,她在這一瞬間看得出他不是——但就是這樣更教人火大!


    「侯爺請先停馬。」她閉了閉眼,努力想冷靜鎮定下來,咽下被顛得胃液翻騰、想嘔吐的感覺,淡淡地道「這樣小女沒有辦法好好想事,更沒法好好同您說話。」


    完顏猛一聽有道理,大掌一勒馬韁,長腿微夾馬腹。原來疾馳狀態中的神駒緊急煞蹄,還能在電光石火間略抬高前蹄止住勢子,貼心地卸了那股子衝勁,以免背上的主人和「客人」噴出去。


    ……哎,馬兒真乖,隻可惜主子是個瘋的。


    風珠衣不忘借機腹誹了一句以供發泄,並且在他伸手要扶她下馬時,暗暗白了他一眼,手勢一擺,「不勞侯爺,阿衣自會下馬。」


    見小兒臉色不大好看,完顏猛也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她用一種極其別扭、卻依然曼妙得令他心兒怦怦亂跳的動作下了馬。


    這裏是京師東城一處臨河渡口,雖說近日冬陽高照得幾分暖意,可河麵依然漂浮著薄薄浮冰,在河水流動推擠間發出清脆好聽的喀喀聲。


    附近等待渡河的人不多,她還是警覺地往渡口的反方向走去,直到遠遠地和那幾個渡客拉開了距離,這才轉過身來,柳眉彎彎,渾圓貓眼兒挑起——


    「侯爺,您到底想做什麽?」


    「爺今日命人到你府上提親,你為何不答應?」完顏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隻覺穿裹著厚厚跟雪團兒似的小兒,怎麽看怎麽喜人可愛,如果沒有俏眸含冷,神情有著疏離之色的話就更好了。


    她之前看著他的眼神,雖不似他後院姬妾們那般癡纏討好,可卻是慧黠、趣致、有溫度,暖暖的就像……一碗酸甜帶著誘人嗆辣勁兒的酒釀圓子。


    可是現在,她的眸光裏隻有淡淡的防備、冷色,和他看不懂、卻也不希望自己懂的複雜意味。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卻知道他不喜歡小兒和他疏遠,假裝他隻不過是路人的樣子。


    「我為什麽要答應?」風珠衣聞言好笑又想瞪眼,不過看他眉眼溫柔無辜的模樣,就不知怎地一口老氣堵在了胸口。「喂,侯爺大人,勞煩您別用那種被我傷了心的小表情瞅著我好不?莫名其妙被人找上門來,指名做妾的人是我不是你,你——」


    ——委屈心酸楚楚可憐個鬼啊?!


    「是本侯的禮數不夠,誠意不足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霎時氣結。「您……是存心耍我嗎?」


    「我這不是不知道你到底為了什麽生我的氣嗎?問你你總又不說。」他的委屈勁兒都快衝破天際了。「你說了爺就能改,真的,說改就改,馬上改給你看!」


    她瞪著他大半天……是說喉頭間突如其來湧現的這口違和的噗笑感是怎麽迴事?


    風珠衣狠狠捏了自己大腿一記,總算將莫名想笑的怪異情緒憋了迴去,深吸了一口氣,極力恢複冷靜從容的——老娘打算跟你講道理——端正表情。


    「首先,我和侯爺雖有數麵之緣,卻幾次都蒙受了侯爺的大恩,這點我和哥哥都銘感在心,感謝至深。」她打斷他想開口解釋的勢子,嗓音清脆利落地道,「所以往後舉凡定國侯府傳叫堂會,本班一律打六折特惠優待,並額外贈送一曲以作答謝。」


    「爺不是為了——」


    「阿衣明白侯爺是大英雄,素來施恩不望報,不過我「綺流年」風家也不能做忘恩負義之徒。」她先是誠懇說完,話鋒隨即一轉,「但是除此之外,「綺流年」既是下九流行當,和馳名天下、身為帝王股肱的侯爺更是天上的白雲和地上的塵泥之分,本就不該有任何交集,也不可能有任何交情,於世人眼中,我們風家還不配……」


    「小兒!」完顏猛聽到這裏,迷人的眉眼已是重重一沉。「你敢再說自己一個「不配」試試?」


    風珠衣沒來由地一個哆嗦,隨即竭力無視那股凜然生畏的壓迫感,強迫自己站得更挺,更直,她昂起下巴,正麵迎視他隱隱滾動著風雷的碧眼。


    那一夜,已經足夠讓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與他之間身分天差地別的遙遠,她深藏於身子骨裏的傲氣和逆反心思,又怎麽可能讓自己變成一個獻諂媚上的人?


    戲子又如何?謳者又怎樣?他們不偷不搶,憑著自己的血汗真本事掙錢,在這世上求得一席之地,隻要沒作奸犯科,沒主動拿臉麵子送到人手邊摑,誰都別想踩著她的脊梁骨要她趴著跪著舔足。


    她知道世人對戲子謳者的評價,恐怕和伎子也差不了多少去,可是世人都可以瞧輕他們,唯獨他們自己不可以。


    如果連自己都低下身去,就莫怪別人踏在自己頭上!


    「侯爺,我說的不配,是「於世人眼中」呢。」她嘴角微揚,笑容有一絲冷冽。「不過先莫管配與不配,所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您有您的青雲大道,我們有我們的羊腸小道,兩不相涉,不是很好嗎?」


    完顏猛深深地凝視著她,凝視得她堅定傲然的目光有些顫動,一股詭異的不安感漸漸襲上心頭。


    身為深受帝王寵信的四大侯爺之一,被個想納做小妾的戲子打了臉麵,他恐怕就要惱羞成怒大暴走了吧?


    她瞬間繃緊了神經,滿滿提防戒備地盯著他。


    可沒料想,他銳利深沉的碧眼竟有些黯然,俊美臉龐湧現了一絲令人揪心的落寞悵然。


    「你真的生我氣了。」


    她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呆呆地瞪著他。


    啥?


    「我,喜歡看你。」


    她心重重一跳,滿腦子冷嘲熱諷的話全卡在喉頭。


    「小兒,我也覺得我應當是病了,有毛病,」他喃喃,撓了撓頭,俊臉有一抹奇異的迷惘。「要不怎麽會隻見了你數次麵,就覺得這世上忽然變得特別有趣,特別明亮了起來,總有說不出的新鮮……」


    原是屏氣凝神,被他的表情、他的低喃惹得很是不爽又有點見鬼了心慌的風珠衣,臉蛋上有兩朵討厭的紅暈才初初有要隱約浮現的跡象,卻在聽到這句話時,整個徹底翻黑了。


    風珠衣,你也有病,還病得他娘的很嚴重,才會傻傻站在這裏聽這個、這個——瘋子混蛋侯爺說瘋話!


    「建議您買兩隻猴子成天看它們耍猴戲也能得到相同效果。」她皮笑肉不笑,「還更省錢呢!」


    「小兒,」他一臉大受打擊,隨即惱了。「不許你拿自己跟猴兒相提並論,爺真要生氣了!」


    ……老娘再信你瘋言瘋語胡說八道,老娘風字就倒過來寫!


    「能得侯爺讚一句「特別有趣,特別新鮮」,小女實是榮幸之至,不過您誤把假戲做真戲,小女就不敢奉陪了。」她雙手抱臂吟吟笑著。「這貴妾一職,小女是無福消受,還請侯爺您收迴,賞給別人吧。」


    「小兒難道是生氣爺隻允你貴妾之位,對你誠意不足嗎?」他一臉黯然神傷。


    她毫不猶豫地迴道「侯爺說笑了,別說是貴妾,就是您一時腦熱發昏,把您定國侯夫人的大位給了我,我也還是那個「不」字!」


    「傻小兒,你明知爺不能給你正妻之諾,自古貴族良賤不通婚……」完顏猛腦子轟地一聲,碧眼瞪大,俊臉漲紅如溢血。「你剛剛說什麽?」


    她眼神冰冷地直視著他,「我風珠衣這一生不做妾,不做妻,不嫁人,既沒興趣也不稀罕!」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俊美臉龐有一瞬間地呆傻,然而下一刻,驀地搖頭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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