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阿衣錯啦。」風珠衣一臉慚愧地對著三清祖師的金身拜了拜,卻也有些委屈地起了小嘴兒。「可誰讓阿爹自娶了阿娘以後,愣是把阿娘這朵絕世嬌花當成了幹菜條兒,還嫌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會管家理事……呸,就算給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怎麽了?稀罕啊?若是嫁人就得熬成黃臉婆子,誰愛嫁誰嫁去,總之阿衣是絕不奉陪的,哼!」


    「唉,沒想到當年驚才絕豔的青蝶大家在褪盡粉墨後,竟是埋沒於柴米油鹽之中。」玄極道長年輕的時候也曾驚豔一眼,卻沒料想流光如屠刀,歲月摧折紅顏蕭蕭,如何不叫人慨歎再三?


    風珠衣嬌媚的臉上,那抹憨然稚氣被一抹鬱色取代,聲音雖甜軟魅人,可依然掩不住其中的森森冷意。


    「也隻有天真渾然如未鑿璞玉的哥哥才會以為,阿爹一生除卻阿娘外再無他婦,於阿娘就是人間難尋的好福氣了。」


    雖然她當時年紀尚小,可也清楚知道「綺流年」極致風光,無數權貴大官爭相叫堂會,每一迴粉墨登場就能得賞金滿台。她那原是美得宛若王母座前仙女下凡的阿娘,得處處打點台前幕後,打理所有謳者聲伎角兒們之間的勾心鬥角、爭風喝醋。


    而阿爹隻管做他好氣派的「綺流年」班主,閑時輕蹙那兩道好看的斜飛濃眉,歎問「蝶兒怎地連煮頓夜宵與夫君吃也不會?」


    當時五歲的小珠衣正鑽在阿娘那些錦繡如天衣的美麗戲袍中,一迴頭看見阿娘纖細的身子微微一顫,沉默了一瞬,然後低低頷首,「夫君莫惱,蝶兒這便去。」刹那間,小珠衣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吃吃吃,阿爹去吃大糞好了!


    所以,誰要嫁人哪?


    往後她唱夠了戲、掙夠了金子,定要買上三五個麵首來伺候自己,憑什麽投胎當女人就得處處受憋屈了?


    阿娘,您在天之靈千萬別傷心,阿衣來幫您出這口惡氣!


    玄極道長看著怨氣滔天的風珠衣,有些怔怔,半晌後長長一歎。


    「小施主,令堂許是為曆劫而來,待修得功德圓滿之後,自與塵世無罣礙。可小施主命不同,路不同,又何必因噎廢食呢?」老道長誠懇中帶著一絲疼惜地勸道。


    「老道爺,您也不用再勸我了,阿衣是驢脾氣,撞了南牆也不迴頭的。」風珠衣臉上的鬱鬱之色忽地一掃而空,精神抖擻誌得意滿地咧嘴一笑。「我呀,是要幹一番大事的,就是撐死了也不後悔!」


    「……」三清祖師呀,弟子啞口無言了該怎麽破?


    「老道爺,天色不早了,我也該下山迴家啦。」風珠衣突然自袖中神奇地變出了一隻小匣子,笑咪咪地遞給他。


    「這是?」玄極道長不解地接過匣子。


    「我聽說您道觀前後種了那麽多桃樹,是因為喜歡吃桃花酥,這匣子裏是阿衣獨門秘製的「風華絕代奼紫嫣紅桃花醉」,又名「繾綣如夢一抹紅豔豔」,您先吃著,合口味的話,下次阿衣來抽簽時再幫您帶來啊!」話畢,也不管玄極道長臉上變化多端的複雜感動驚喜神色,風珠衣習慣性地騰空一甩水袖,身形如飛仙翩翩而去。


    其身姿其風華,已隱隱有當年乃母之七分神韻了。


    「這京城,又要熱鬧了。」片刻後,老道長喃喃自語。


    看著手上那隻小匣子,玄極道長忍不住感動的微微一笑,珍而重之地掀開來這風華絕代姹紫嫣紅桃花醉、繾綣如夢一抹紅豔豔──……這是什麽鬼啊?


    一顆紅蛋上麵黏兩朵桃花就想打混過去?珠衣施主,你給老道迴來!


    風珠衣急著趕下山除了天色將晚,雨路難行的原因外,最重要的是明兒可是魏國公府老公爺的八十大壽,「綺流年」是堂會上壓軸的重頭戲,今晚戲班裏人人從上到下都得繃緊了皮,準備打明晚那場大硬仗!


    「小娘子,咱們的馬車輪軸子壞了,這可怎麽辦才好?」守在山腳下的婢女笛女哭喪著臉焦急地道。


    馬車夫耶奴滿頭大汗,還蹲在馬車邊試圖修理。


    她蹙了蹙眉,又抬頭看了看四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盡管雨絲細如毛,可入冬的天兒冷,淋久了也不是好玩兒的。


    「不成,來不及了。」風珠衣毅然決然地道「耶奴,你和笛女先迴道觀請老道爺收留你們一夜。」


    笛女有些驚訝,「小娘子,那你呢?」


    「我先騎馬趕在城門關閉前迴城,明兒一早就派人到道觀接你們。」


    「這怎麽能行?」笛女大驚失色。「小娘子,你素來嬌弱,獨身上路萬一遇上了山賊怎麽辦?不說旁的,就是天色漸晚地濕泥濘,要是馬蹄拐了──」


    「呸呸呸!能說點吉利的不?」她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可因著眉宇間流光如醉、嬌媚入骨,還是讓耶奴和笛女都看癡了,等迴過神來時,自家小娘子已經毫不客氣地打馬跑遠了。


    風珠衣雖說平常在戲班裏也是嬌滴滴養出來的,可跟她那個清俊如玉、柔弱無力好推倒的大哥一比,還多了幾分英姿颯颯的銳氣,嘿嘿,想她平時私底下也沒少走馬鬥雞……咳。


    但見山林中一個紅衣大氅包裹著的嬌嫩嫵媚少女伏身在馬背上,策馬狂奔,端的是綺麗同瀟灑掛勾,風流和豪邁並肩,真真好不迷煞人也。


    可下一刹那,身下馬兒忽然踩著了一方尖銳硬石子,馬蹄瞬間一拐──


    「啊啊啊……」風珠衣猝不及防間,隻來得及緊緊護住自己的頭臉,卻還是墜馬落地,滾成了一個慘不可言的小泥葫蘆!


    「哎喲!我的娘啊喂!」她摔得暈頭轉向,骨架都快疼散了,好不容易翻身坐起的時候,已是滿臉滿身泥水濕答答,哪裏還有半點嬌態媚色?根本連長什麽樣兒都認不清了。「笛女,你這烏鴉嘴!唉,我的老腰啊啊啊……」


    拐著蹄子的馬兒在不遠處打著響鼻,長長馬臉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模樣甚是委屈。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在說你。」她懊惱地擺了擺手。


    這麽一摔,綰好的嬌鳳髻全散了,更顯狼狽不堪,她煩躁地隨手抽出了歪歪斜斜的白玉簪,以指隨意抓了長發粗略綰成了一團在頭頂,用簪子束好,露出了飽滿的額頭和嬌小如瓜子兒的臉蛋。


    「大黃來,給我瞧瞧蹄子。」


    馬兒大黃卻自顧自地嚼起路邊一叢半枯黃的草來,渾不知「賞臉」兩字怎生寫得。


    「好好好……有你的!」她咬牙切齒,神情陰惻惻地道「今晚就吃馬肉燒啊……」


    黃幹脆以馬屁股背對著她,繼續嚼嚼嚼。


    氣得風珠衣索性坐在泥地小水塘上,自暴自棄不起來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在這裏坐到地老天長胡須長蝨子……的時候,忽然隱隱聽見了落地如雷的轟轟馬蹄聲,聲勢之大,彷若有千軍萬馬襲來!


    風珠衣猛地一驚,一時也不知該歡喜自己或將得救,還是擔心自己不會當真遇上山賊了──是說笛女,你那張嘴好的不靈壞的靈,出門忘記刷青鹽了吧喂?!


    風珠衣下意識地攏緊已經看不出是紅是黑的髒兮兮大氅,正想要躲到一旁的大樹幹後頭,可下一瞬那雷霆般的奔馳蹄聲已近跟前……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隻有一人一馬,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陣仗威勢?


    「兀那小兒,你可是摔馬了?」跨坐在體膘身壯漂亮黑色駿馬上的是個高大健碩的蒙麵騎士,壓低的玄狐帽簷底下是她平生見過最奇特、最美麗的碧眼……


    沒錯,她定是眼花無誤,哪裏有人眼珠子不是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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