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策馬在風沙中間,李恪格外能感受到泰和季布心裏的無奈。

    多好的機會啊……

    堂堂的赫遲部,整個庫布齊人數最多,後台最硬,戰鬥力也實打實位列前三的巨大部落,正像條巨大的鹹魚,用不緊不慢的速度行往李恪,擺明車馬,不避斥侯!

    就連天公都在旁作美,在原本無遮無攔的草原設下這漫天漫地的迷局。

    天時!地利!人和!

    不趁這個時候把戾馬的人頭套來,簡直天理難容!

    可李恪卻偏不能這麽做……

    調任軍中事出突然,李恪的準備並不充分。

    雖說憑著先聲奪人的話術延緩了北軍對草原的掃蕩,但關於如何吞下草原,在這裏實施切實而有效的統治,李恪並沒有完備的思路。

    走一步,看一步。

    自削朔方部的兵力是為了降低草原諸部對他的抵觸心理。

    趙柏和彭越的夜襲在帶來危機,暴露問題的同時也給李恪帶來了打入草原的契機,也就是像個傳統的草原部落那樣去實施報複。

    陳平帶著粗陋的,漏洞百出的,有待完備的計劃前去遊說……

    就在這時,赫遲部出現了。

    戾馬與烏鶴敖,一正一反,赫遲部對草原的野心與烏鶴部對內附的迫切希求,突然打開了李恪的思路!

    吞並的流程在李恪心裏明晰起來,而赫遲部與戾馬偏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李恪不舍得滅了他,甚至於若是戾馬沒有像現在這樣表達出自大的善意,李恪也準備和他演一場不打不相識的狗血戰爭戲,拚著一定的損失,強把套路硬扯迴正軌來。

    從好的方麵看,知情識趣的戾馬至少讓李恪少打了一場憋屈的爛仗,這一點,李恪還是心懷感激的。

    烏鶴敖飛奔而來,憑著精湛的馬術擠開丘壽,恰到好處在李恪身邊提韁駐馬。一抬頭,突然發現如今的李恪高了他一頭不止……

    “咳,修路的,附耳過來!”

    李恪居高臨下白了他一眼:“憑甚!”

    “夠不著!”

    李恪小小的虛榮登時爆棚,一扭身子,側耳傾聽。

    “東南一裏半裏,戾馬把斥侯放出來了。”

    “是麽……”李恪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令,揚弩東南,三發連射!”

    丘壽重重抱拳,扯開嗓子高喊戰號:“風!”

    “大風!大風!大風!喝!”

    連片的弩矢破空而出,劃過百餘步斜插入土,在朦朦朧朧的風沙中,就如一叢叢亂禾。

    “下弩!”

    騎士們齊齊斜下身,倒持騎弩,弩弦向下。

    “開弦!”

    他們把空掛在鞍側的腳一抬,用騎靴尖部的銅片扣住弩矢,猛地提臂,隻聽哢嗒哢嗒一片響動,機括便全數打開。

    “扣矢!”

    他們提起緊過弦的騎弩,手一抖,翻弩貼臂,另一手一探,取枚弩矢扣進滑槽。

    “風!”

    “大風!大風!大風!喝!”

    又一輪激射,弩矢飛蝗似紮在空曠的原野,沒有驚出一個活物。

    丘壽為難地看了李恪一眼,李恪不動聲色,輕輕點頭。

    “下弩!”丘壽一咬牙,又是一輪號令三聲,騎卒抬臂,斜指天空。

    “風!”

    “大風!大風!大風!喝!”

    第二聲大風,亂風中飄出零落的馬嘶,緊接著便是亂騰騰的踏蹄!

    在那肉眼不可見之處,赫遲部出現了!

    可秦軍機械般的戰術素養絕無停令之可能,三聲號畢,弩矢齊發,在赫遲前驅躍過矢叢的第一時間當空墜下,把突前的三五騎牢牢釘在了草地!

    “籲!”

    奔馬急停!

    一匹,兩匹,十匹,百匹!

    上千匹健馬駝著騎士驟然殺出迷霧,又在李恪劃下的分界揚蹄猛停,那樣子就如洪鋒急下,驚濤拍案。

    一員格外雄壯的山羊胡騎士在眾人擁簇下撕開沙塵,皺眉掃了眼在地上驟自抽搐的殘屍,抬起頭,向李恪投來探詢的目光。

    李恪根本就不理他,手一揚,朗聲下令:“下弩!上弦!”

    哢嗒哢嗒!

    那山羊胡騎士揚起了絞金紋的馬鞭:“朔方部主,你想挑起與偉大的,仁慈的赫遲部主,我!戾馬的戰爭麽!”

    李恪冷冷一笑:“言明會獵,近前撒韁,我若真想要你的頭顱,迎向你族人就不是騎弩,而是大弩了!”

    戾馬臉色頓時鐵青。

    秦人的大弩兇名赫赫,千三百步的有效射距換作後世近兩公裏遠,擦著就傷,碰見就死!

    他發現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隻因為斥侯看到李恪早早領騎卒出了秦弩陣的殺傷區,就把他當成了那種可欺的老實人。

    此子……如狼!

    風忽然停了。

    草原的沙塵揚得快,落得急。亂風一停,漫天的沙塵便揚揚灑灑飄落下來,陽光遍灑,天地開明!

    赫遲部陣中又是一陣亂相!

    就在塵沙之後,霧霾之中,一座占地數裏的大營隱隱浮現,距離他們竟隻有一裏有餘!

    那營房紮著緊密的圓木,四周全是尖銳的鹿角,大開的轅門內排滿了戰車,寨牆之後,堅甲林立。

    而最奪人眼球的,是營中錯落分布的丈高射台,每座射台上都安置著大弩,粗壯的弩矢靜靜瞄向赫遲部的騎陣,仿佛隻要砸開扳機,就能把他們連人帶馬,盡數洞穿!

    這場會獵是秦人的陰謀麽!

    狡詐的秦人真敢跟強大的赫遲部開戰麽?

    他們眼下是該進?還是該退?

    無數目光轉向戾馬,戾馬的目光鎖死李恪。

    李恪挺無辜地看著澄清的天,隻覺得今天的天爺格外給麵子,客氣到連他這個堅定的無神論者都險些動搖了。

    配合得這麽好,莫非是我有一份外掛簽收了?

    李恪嘟囔著夾了下馬腹,胯下大宛不耐地打了個響鼻,搖頭晃腦前進一步。

    戾馬下意識就退了一步,弄得李恪又一陣不好意思。

    “那什麽……天色清朗,會獵正宜,赫遲部主是欲往東耶,或往西耶?”

    “東!”

    戾馬想也不用想。因為西邊就是大河,唯有往東,才能脫出大弩射程!

    李恪點了點頭:“壽君,東進。”

    丘壽號一聲嗨,大手一揮,騎卒盡散而東,隻有甲曲一隊九列百單八騎仍在原地,緊守在李恪身後。

    這實在已經是李恪最有誠意的和平表達了。

    戾馬居然從自己心裏查覺出一股要命的感動,恨得他冷聲一啐,召來近臣耳語片刻。

    不多時,赫遲部四支千騎三支退走,隻餘一支散開東進。

    戾馬的身邊亦隻留下部分騎士,不多不少,恰也是百單八騎。

    “朔方部主,請!”

    “赫遲部主先請。”

    “如此,請同行!”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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