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縣之事終了,眾墨齊聚一堂,靜心等待著慎行和李恪宣布下一步的走向。

    在這個問題上,兩人一般很少會產生分歧。

    李恪有想去的地方,慎行支持,慎行有拜訪的友人,李恪隨行。遊學之路飄搖,應試之終恆定,多走兩日,少行片刻,誰也不會太過在意。

    然而這一次,兩人難得出現了爭執。

    慎行打算去趟閩中。

    理由之一,會稽與閩中鄰近。

    理由之二,閩中乃新建之郡,民風純樸,尚未開化。

    慎行說他作為墨家钜子,有義務先一步去往新郡考察,看看那裏有否墨學傳播的土壤。

    這是個充分的理由,即便是急於去往即墨的伍廉也提不出反對的意見,隻是李恪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

    他知道老頭在想些什麽。

    閩中之地,多山,少原,城寨稀少,道路斷絕,史?雖然說過新任的郡守才能任事,上任之初便已經開始在這片新土上進行大規模的基建,但畢竟時日尚短,一郡之力也不可能有所富餘……

    霸下真要一頭紮進去,沒有三五個月休想出來。

    更何況,手工打造的壓縮機表現一直不穩,各種小故障層出不窮,閩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真趴窩了,就連合適的零件都尋不見打造的地方……

    慎行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丟在閩中了。

    自從辛淩嫁人以後,他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消瘦,乏力,一日兩餐,加起來卻吃得還不如原先一餐多。

    在他心裏,隻要他生機斷絕,李恪就能堂而皇之地以墨法晉钜子位,從而避開齊墨的假钜子試。

    至於齊墨會否心齊……晉位钜子之後,年輕的李恪有大把時間來收拾人心。

    隻是李恪卻不能讓老頭這樣去死。

    三墨一統,眾誌成城是慎行奮鬥了一生的心願,李恪受他恩義無數,於情於理,都想讓他在死前看到心願得償!

    所以李恪說:“去即墨吧。”

    慎行昏黃的老眼睜大了些,靜靜地與李恪對視。

    李恪又說:“去即墨吧,老師。”

    慎行點了點頭。

    行程定抵,霸下北上,經丹徒,過廣陵,急行三日之後,在浩蕩的淮水邊停下腳步。

    原因無他,壓縮機又趴窩了,這次的原因是二號缸轉軸斷裂。

    看著一群人手忙腳亂地給機器降溫拆解,李恪抻了個懶腰,決定去附近轉轉。

    淮水之畔有淮陰,淮陰之中有名士,若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碰上那個與張良齊名的大人物呢?

    ……

    淮陰,市亭。

    抱著劍站在肉攤前,韓信心中躊躇不定。

    他今日在城外茶攤遇一過路軍侯,聽聞其參加過幾年前的雁門大戰,便激將與其論兵。

    雙方擺石為兵,結草作營,韓信將匈奴,軍侯領民軍,結果軍侯本事不濟,被韓信幾招殺得大敗虧輸,別說反攻,連善無都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韓信現在還記得軍侯可笑的嘴臉,雖敗卻不忿,明明全無轉勝之機,卻非要說甚先生若在,定要你好看雲雲……

    先生先生,先生又不是神人,哪能憑著數千民軍就把幾萬匈奴掃地出門,定是憑了天時地利!

    但不管怎麽說,能勝定現役的軍侯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韓信想尋漂母報喜,可是漂母卻病倒了。

    漂母是韓信的恩人。

    家道中落以後,韓信衣食無著,流落淮陰,是漂母在漂衣時見著快死的他,予了他一碗飯食,這才救他活命。

    所以在安頓下來以後,韓信時常會去漂母宅中幫活,砍柴摟草,修田砌封,隻要力所能及,韓信從不推脫。

    現在漂母病倒了,雙目無神,麵色臘黃,韓信看得出來,漂母命不久矣。

    他跪在漂母炕邊服侍,噓寒問暖,漂母想要什麽,他便去尋什麽。

    前日漂母想食粟米,他便在城牆修城,昨日漂母想食魚羹,他便在淮水捕撈,今日漂母想食肉糜……

    他在城外林中轉了許久,不曾逮到一隻兔子,眼見日上正中,食時不知過了多久,不得已,他想到了賒肉。

    可是淮陰皆知自己貧窮,真有商肆願意賒肉給自己麽?

    韓信不知道。

    他定了定神,看清肉鋪櫃上掛滿的肉,從中選了一塊肥瘦相間的好肉,指著說:“店家,此肉價幾何?”

    屠夫斜著眼掃了韓信一眼:“不管價值幾何,都不是你買得起的。”

    韓信點了點頭:“我囊中無財,卻要肉食。你將錢數點出來,旬月之內,我定還你。”

    “你要賒肉?”屠夫像是聽到了甚天大的笑話,拍著桌狂笑不止,“你要賒肉!”

    韓信不由抱緊了劍:“是,我要賒肉。”

    “你連地都不願種,還想賒肉!”

    “韓氏……”韓信皺了皺眉,欲言又止,“便是不行那此下作營生,我亦會將肉錢予你。”

    “那便取錢再來!”屠夫對著韓信冷啐了一口,“有錢有肉,無錢無肉!”

    韓信的眉頭皺得越發緊:“我今日無錢……”

    屠夫咄一聲把屠刀剁在砧板上:“本肆利小,概無賒欠!”

    韓信當時就想走,可一想到漂母無神的眼睛……

    “店家,你看我這深衣,可值肉錢?”

    屠夫肆無忌憚地打量起韓信:“你欲易物?”

    “深衣,皮冠……這腰帶有吞獸雲紋,內嵌銀繡……”

    “滿是補丁,一錢不值。”屠夫毫不客氣打斷,“不過你手中那劍倒是能值幾個錢。”

    “劍……”韓信猶豫了一下,隨即堅定道,“我為你屠獸三月,抵換肉錢,可否?”

    屠夫大笑:“要不予錢,要不予劍,餘者皆不可!”

    兩人的爭執早引來了鄉裏旁觀,人人都在等著看韓信會否以劍換肉。

    鄉中人不識名劍,但他們卻知道,韓信對那把劍寶貝得很,就是快餓死的時候,也是劍不離身。

    韓信最後也沒交出劍。

    他冷冷看了屠夫一眼,瞳孔中毫無波動,深潭般隻印出屠夫的嘴臉。

    一時間,屠夫如墜進冰窟,渾身毛孔散開,冷汗浸透衣裳。

    直到韓信轉過身,屠夫才奪迴了對身體的掌控。他怒不可遏,大吼一聲叫住韓信!

    “不予劍也可以!”屠夫邁出高櫃,一抬腿,架在櫃上,“隻要你從這跨下過去,這肉……便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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