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戰場發愣這種事,也不能怪那個被季德的屍身、潑濺了一身血汙的秦軍營正;因為這事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這名營正雖然不是什麽聰明人,但他自少年時期便投身軍伍之中、大小征戰廝殺無數,是個刀法老辣、百戰餘生的狠角色。隻不過之前北燕軍“反衝鋒”的架勢兇狠至極、被陳子陵委以重任他、心理也早就做好了展開一場苦戰的準備……

    可是麵對如此瘋狂的敵軍、戰將竟然如此輕鬆寫意,這結果實在令人始料未及!

    多虧被身邊的一名弟兄撞了一下、這營正才迴過神來。他一把抹開遮住眼簾的腥熱血汙,四下尋覓了一番;隻見那個功架十足的白胡子老頭,上半身正咬牙切齒的“瞪”著自己、下半身卻已經不知被人群踢到了何處……

    “呸…老梆子,你他媽可嚇死老子了!”

    這位營正已經嚐到了血腥味、殺心也被化解掉的恐懼徹底激發;他抬腿邁步、狠狠踩在了季德的臉龐之上,隨口罵了一句之後,便掄動手中大刀,向對麵那群待宰羔羊瘋狂砍去……

    濟水城的護城兵勇,從將校到士卒、在兵部登記造冊的人數、共有八千三百人整;去掉吃空餉的份額、混資曆的門閥子弟、實際不過三千老弱殘兵而已。所以對於季勤來說,無論如何、至少也得湊出個差不多的規模來!

    所以昨日夜晚,在小季巡撫一番激情動員之下、濟水城百姓可謂是群情激憤、戰意高昂!最後,他們紛紛要求明日隨軍出城、與敵軍在沙場之上決一死戰。

    魯東男兒多烈性,否則的話,也不會有那麽多的血性漢子不堪忍欺受辱,最終選擇落草為寇了!

    通過小季巡撫的一番話術鼓噪、濟水城的百姓,潛移默化的被灌輸一個觀點。為保家衛國而戰死沙場、至少當得起“英雄”二字,更可以在“濟水誌”上留下姓名,供後世子孫瞻仰憑吊;總比困守孤城、坐以待斃、最終淪為敵軍屠刀下的屍體要強得多!

    不得不說,季勤這種站在道德層麵上唱出的“高調”,的確可以提振士氣、鼓舞人心;可那些奮起反擊、抵禦外敵的鄉勇團,其中連半個富戶子弟都沒有!當然,也並非是那些富家少年、沒有抵死一戰的骨氣;而是他們的父輩更加聰明,多多少少都琢磨出了一些門道來……

    別的都不提,單說那三千名護城軍,俱都是本鄉本土的子弟;戰力幾何,誰還不清楚底細呢?

    所以今日開兵亮陣,北燕軍看起來人數眾多,衝起來也是漫山遍野、頗有放手一搏的死戰姿態;然而當兩軍正麵接觸之後,那由五百名歩卒組成的先鋒一營,竟在幾千濟水軍民的“散陣”之中,殺了個七進七出、如魚得水!

    凡參戰人數達到一定規模以後,個人的勇武能夠起到的作用,根本就是微乎其微的……

    與此同時,濟水城中的一個陰暗角落當中,一名上唇生有黑痣的老年婦人,正被一群婦道團團圍在當中。

    “剛才我說的事,老姐妹們都聽明白了吧?”

    “嗨,那還有啥不明白的呢?不過“磕出血”的那活,我也能來……咱姐妹幾十年的關係了,您也不能光肥了外人呐!”

    “嘿嘿嘿,你這是怎麽說話呢!誰是外人呐!那我爺爺續的弦,可是他堂叔的親姐姐呢……我們姐倆可是實在親戚……”

    這上唇有黑痣的老婦人皺了皺眉、止住了自家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他二嫂啊,磕頭的活已經安排滿了……吐血你會不會…”

    “我又沒得癆病,咋吐血啊?……對了,咬舌頭呢,你看中不?”

    “人東家說了,得吐一大口呢!你狠的下那個心嗎?”

    “五十兩雪花白銀啊!那得掙到啥時候去!別說吐血了,吐膽汁都行!”

    說完之後,這黑痣婦人從自己的袖口裏,又掏出三錠銀子,放在了對方的手裏:

    “他二嫂子,咱醜話可得說在頭裏!現在這狗屁世道,先給銀子的活可不好尋了!不過東家既然敢先給銀子,就不怕你不賣力氣!能拿出這麽多銀子的主,也不在乎殺三個宰兩個的!你們都放機靈點啊,少弄那些雞零狗碎的屁事!”

    “你就放心吧,咱姐妹又不是一迴兩迴的交情,日後還指著您照應發財呢!”

    這黑痣婦人又囑咐了幾句之後,便將人群轟散開來。按照她與季德生前之約,此時,應該去城樓之上、通知正在擂鼓助戰的小季巡撫一聲。

    可這婦人原本是個老媒婆,一輩子保媒拉纖、經的多見的廣、觀人眉宇更是看家的本事!他當然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明白這檔子髒事,經了自己的手,想要全身而退,已經沒那麽容易了……

    於是,她就在這個陰暗的角落,將自己那身鮮豔的衣服脫去,換上了一身補丁摞補丁的農婦裝扮;隨後,她又從地上抹了幾把黑灰,這才貼著牆根、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胡同,直奔城東而去……

    濟水城東的守門老卒,是與自己相好多年的“老鬼”!隻要給夠了好處,不怕他不開門!

    然而,這名“業餘的局頭”,還沒蹭出一條街去;那名曾當街宰殺季大人老驢的本地無賴,便獰笑著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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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這老媒婆已經足夠小心了,但她拿了自己兜不住的銀子,就一定會是這樣的下場。上天才會有好生之德、“上差”隻知道偷吃擦嘴、斬草除根。

    半刻鍾不到的功夫,戰場上的局勢逐漸發生了變化;原本漫山遍野、聲勢浩大的“北燕軍”,已然被戰術素養極高的秦南聯軍,完成了戰術上的四麵合圍;此時,一股股兩軍精銳、從斜刺裏殺出;彼此依托護為項背、拉出若幹“網格”,將偌大的一片戰場、牢牢鎖在了秦南聯軍的漁網陣中!

    屠戮殆盡、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季勤早已經將戰鼓擂破、見敵軍合圍之勢已成、便立刻走下了城樓,吩咐自己的二十多名“親兵”,“仔仔細細”的幫自己披甲係袍、做“殺出南門”之前的準備工作……

    自古忠臣講究“文死諫,武死戰”;雖說小季巡撫是正統文官出身,但如今他還兼任魯東總督,文印武刀係於一身。所以眼下戰情不利、他作為軍中主帥,戰死沙場為國盡忠,也實屬份內之事。

    況且,昨夜他鼓動城中百姓守土抗敵之時,也曾當眾許下毒誓。

    他先是抬出了自家的尚書老子、又詐稱老季德,是自己的親大伯;兩名如此位高權重之人,一人願意帶頭衝陣、一人願意押尾掠陣,為保濟水百姓安寧,不計富貴生死。如此至真至誠的舉動、才是打動濟水鄉勇的重要籌碼。如今季德已經戰死沙場、城下敗局以現,也到了尚書府大公子季勤、履行自己昨夜諾言的時候了……

    由於自家的子侄夫婿,正在城外浴血奮戰;所以南城門附近的街道小巷,早已擠滿了濟水城的老幼婦孺;然而,就在季勤帶著二十多名親兵走下城樓,準備依照前言、出城死戰殉國之時;由打四周的角落當中、連滾帶爬地跑出幾十名中年婦人……

    這些婦道人家嗓音尖銳、臉上也是老淚縱橫、分別死死抱住那“二十多名”壯士的大腿,不許他們出城送死!有的人哭啞了嗓子,有的人磕破了額頭、更有的人悲鳴泣血、甚至以性命相挾……言語之中,盡是要小季巡撫留的有用之身、假意向敵軍投誠;效仿中州路的陳士傑,不計個人虛名、為濟水城百姓謀得亂世之太平、且忍一時胯下之辱……

    平心而論,開城投降這個提議,對於那些事不關己的百姓來說,倒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而且人家洛京陳士傑開城獻降,不但保住了自己的官位、更保住了洛京數十萬軍民人等的身家性命;如果不考慮家國大義之類的破事,這顯然是最明智的選擇!

    經這些婦人這麽一喧嘩,有些人倒是想遵循洛京的先例;可那些已經死了兒子、兄弟、父親、男人的鄉親們,可徹底沸騰起來了!

    一名身體幹瘦、年過七旬的老私塾先生,在本地名望甚高,也是因為他對季勤的“死戰報國”之議百般讚許,並親自為其站腳助威,才發動了城中如此多的年輕人投身疆場、為陛下盡忠。可這些不知氣節大義為何物的無知婦道、由於自己貪生怕死的念頭而百般勸降,更以性命想挾,這豈不是要壞了魯東父老的忠君氣節、更汙了季府的滿門忠烈?

    “你們這群無知婦道,豈不聞世間還有公理大義乎!老夫此生所育三子、還有尚未弱冠的孫兒,此時都正在城外與賊寇浴血廝殺!如今小季巡撫、遵昨日之約出城殺敵、乃上無愧陛下天恩、下無愧黎民百姓的正義之舉!爾等如此相攔,定會壞了小季巡撫與季老尚書這一對忠臣父子……”

    然而,還未等這名老夫子說完,那個哭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的婦人、立刻精神煥發的蹦了起來!

    正所謂拿人錢財、予人消災;這婦道雖然不是什麽場麵人,但也知道“個人信譽”的重要!眼下,就是她發揮自己能力的關鍵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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