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天下、除了秦地軍民百般推崇小秦王,讚其“頗有上古賢君仁義之風”以外;其餘各地的北燕百姓,根本就將他這個高舉義旗的英雄、與周元慶這個“暴虐昏君”,視為一丘之貉!

    因為眼下的華禹大陸,還是以“家天下”的結構為主。所以在普通百姓的眼裏,周元慶的確昏庸無道,但周長風這個血濃於水的老皇侄,也根本脫不開幹係。他們叔侄之間的齷齪,不過就是分贓不均的“狗咬狗”罷了;誰當皇帝都是周家人,幹平頭百姓什麽事呢?

    而且,秦人擁護周長風,那是屁股決定腦袋的事:屁股坐歪了,腦袋就沒了。而且左右逢源、隨波逐流即是一種夾縫求生的態度、更是生逢亂世的必要手段。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無論秦王是誰,隻要此人一開口、大部分“聰明人”都會表示“擁護愛戴”;當然,如果北燕王師反攻長安城的話,這些人也一樣會簞食壺漿、夾道相迎。

    生活艱難、生存也同樣很不容易

    從這個角度來看,此一役、天時掌握在發動戰爭的諦聽手裏;而地利,則掌握在防守方北燕王朝的手中;而最為重要的人心,雖然不向北燕、卻更不會倒向他周長風。

    所以,北燕民心的最終歸屬問題、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一場“比爛大賽”:哪方先挑起戰爭,哪方便會喪盡人心……

    不巧的是,周元慶早就清楚周長風的那點小心思;而且他也有足夠的耐心,以不動刀兵的和平方式,耗到對方自然死亡。所以這一場叔侄之爭,無論有沒有諦聽的參與,周長風都不可能獲勝。

    由於秦軍與諦聽,在收取勝利果實、徹底撕破臉皮之前,還是無比緊密合作關係;再加上汪宜為官精細、即便隨陳子陵出城在外、仍然還靠著秦軍的飛騎驛卒、遙領長安戰備民生。而且,已然被關北鬥活埋於龍脈之中的伍乘風,畢竟曾經在長安府衙,出資盤過一間店鋪,有著光明正大的“合法身份”。所以關北鬥未免此事鬧大、便給這位“失蹤人口”、扣上了一個“敵國諜探”的帽子,通報給了長安府衙。

    彼時,汪宜與王征靈二人,已然隨大軍出征;再加上此案也並沒有審結完畢、隻是由秦王府的人出手接管、犯人也押在經辦人的手中;所以坐鎮長安府衙的師爺,發去前線的公函之中、也僅提起了寥寥數言、便再沒了後續消息;而追隨汪宜學政的王征靈,也僅僅看過這三言兩語、知道的也就隻有這麽多了……

    僅憑王征靈的三言兩語,賈老六當然猜不出伍乘風的確切下落;隻不過江湖人走南闖北、消息一向非常靈通;而自己也打探了許多時日、卻始終沒有伍乘風的新消息;所以如果他猜測沒錯的話,那麽無論伍乘風是死是活,都一定還在長安城中!

    從江湖道義來說,既然王征靈已經一慫到底、也對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實;那麽賈老六就該履行他此前的諾言、放所有還活著的黑騎軍,安然走出黎山。可是,隻放走王征靈一人倒沒關係,畢竟他的情況,與那卷土重來的郭興截然不同。

    盡管王征靈已經足夠刻苦用功、但他的天賦與資質、卻差了郭興不隻一星半點;今遭初次沙場統兵、一陣未見、便已落得個全軍覆沒的收場。對於王征靈來說,這個心魔若是沒有奇遇的話,至少也要幾年之後、才有可能逐漸釋懷。

    但是對於那八千名黑騎軍來說,自打賈老六將他們誘入黎山之後、就壓根就沒想過要放他們出去!

    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一群敗了心氣的敗軍,的確不足為慮;但這些黑騎軍、畢竟都是秦軍之中挑選出來的絕對精銳!他們常年與西疆僧兵鏖戰、早就把自己那顆良心殺的麻木不仁!再加上這些武夫又大多目不識丁、心思粗獷,更不受道德禮教的約束;一旦今朝放虎歸山,秦王周長風隻需要換一名統兵大將、潰敗的黑騎軍,很可能會重新煥發生機、再次踏上戰場!

    今日放走一個黑騎軍,明朝北燕至少要陣亡數十名歩卒;如果用手無寸鐵的百姓來換算的話,損失則更是無以估量!賈老六是個老江湖了,絕不會因為本性之中的小仁與偽善、棄天下百姓於不顧。

    兩軍對壘、生死本就各安天命!

    於是乎,失魂落魄的王征靈,最終被蒙著眼睛、扛出了土溝村。賈老六倒是也沒令自己出爾反爾的行為、落下食言而肥的話柄。他隻是對王征靈說,自己要知道伍乘風的具體下落之後,才會放他們安然離開;如今憑王征靈說出線索,並不足以得出正確答案;所以兩者取其一,放了王征靈、留下黑騎軍的八千顆腦袋,也算公道。

    品性高潔的王征靈,當然試圖與他討價還價;隻不過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籌碼,選擇權利,也一直都不曾握在他的手中……

    最終,王征靈被遺棄在黎山腳下的官道旁邊。待他扯下了眼前的黑布、望著地上那一堆堆臭氣熏天的馬糞,竟瘋狂的大笑了起來……

    半刻鍾之後,性子剛烈的王征靈,將自己吊死在了一顆老歪脖子樹上;他的遺體麵朝東北、背向西南,以示自己無顏麵對三秦父老……

    魯東響馬張殿臣,為了給自己四十一名陣亡的老弟兄泄憤、做了一天一夜劊子手。按理來說,他是個響馬出身、在老家魯東路嘯聚山林、帶著手下的弟兄們打家劫舍,三天不殺人,渾身上下的關節都是酸的;再加上他還親自踏上過血肉橫飛的兩軍疆場,所以血腥與殺戮之類的事,理應是司空見慣了。

    然而,也不知是用力過猛、消耗甚重的緣故;還是一次性殺人太多,心神受創;這位早已血債累累的老響馬,封刀之後,竟然足足緩了三日,才勉強迴過了神來!

    那如同山一般積累的屍首,早已在封刀之日盡數火化;可黎山山脈原本清新自然的空氣,卻仍然附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味,三日揮之不去。而且,焚屍的山穀附近,就連樹葉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油脂,滿地的血汙與焦黑,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沉澱消化……

    看來,黎山南脈的這四個村子,短時間內,是肯定沒法住人了。

    第四日清早,賈老六起床之後、出門洗臉漱口;剛推開房門,便意外的看到了閉門整整三日的張殿臣,已經打點好了一切行裝、正坐在土溝村的村口發呆……

    “喲?緩過來了?怎麽著?這是要走啊?”

    “嗯……要迴老家了……”

    “嗯……那就迴吧,這檔子事也不用放在心裏。畢竟這場仗又不是咱們挑起來的、殺人也是為了救人;既然問心無愧,那就沒什麽看不開的。”

    “嗯……我明白。對了,大家夥也都散的差不多了,接下來你打算去哪啊?”

    賈老六咕嚕咕嚕的漱了半天的口、隨後張嘴啐了出去,略帶猶豫的說道:

    “我嘛……暫時還沒想好,不過長安城肯定是要走一趟的。別的都不提,我四哥還欠著他們楚墨一份人情呢!我琢磨著,要是能讓伍乘風落葉歸根的話,也算是把這筆債還清了……!”

    張殿臣知道,賈老六口中的“四哥”賈老四,是南康的一名乞丐頭;早年之時,伍乘風曾偶然出手、救過他的一條性命。按說大家都是花子行裏的人,而伍乘風既然是花子頭,就理當出手相救;可他們賈家爺們,卻把那一次的救命之恩、放在了心裏幾十年……

    於是乎,二人就此分別;賈老六收拾好了行囊,直奔西南長安城;而張殿臣則收好了四十一枚發髻,迴轉魯東老家。

    而賈老六來到長安城之後,也沒有輕舉妄動。盡管那時關北鬥與黑狗二人,已經離開了長安城;但諦聽探子那無孔不入的本事,早已深入人心,江湖經驗豐富的賈老六,也自然不敢小覷。

    小心為上的行事準則,速度上自然就會有所拖延;直到祝雲濤應邀離開巴蜀、攜大軍抵達長安城之時,萬分謹慎的賈老六,也剛剛聯絡好了一批三秦本地的江湖人。

    今日晚間,他們便要夜探未央宮,救出被“幽禁”的伍乘風。深夜亥時,賈老六纏頭裹腦、著一身夜行衣、悄悄來到了城西的一間冰窖之中。

    此時此刻,這間並不算大的冰窖當中,已然擠滿了幾十號黑衣人。在這些人中,男女老少可謂一應俱全、每個人都在抱著肩膀縮著脖子,一邊哆嗦、一邊跺著腳的罵大街。

    “阿嚏!老子可是萬沒想到啊!這三伏天也能被凍出鼻涕泡來!我說“水窯神”啊,到底是誰出的這操蛋主意?怎麽把“點”落在你這了?”

    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一邊用袖子蹭著鼻涕泡,一邊朝一名紅臉漢子嚷道。所謂的“水窯神”,在江湖人口中,並不是風化場所的職業、也不是開水鋪的,而是做“民用冰窖”生意的小鋪麵。

    那名以賣冰為生的紅臉漢子聞言,拎起了地上的鐵纖、膀子一晃,便澡下來了一小塊冰坨子:

    “來,吃下去就好了?”

    “謔?還有這說法?”

    “從裏到外凍透了,也就感覺不到冷了,這就叫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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