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並非是魯東路的地理位置,對戰局無關緊要;隻是對秦軍現況而言,他們已經到了必須爭取速勝的緊要關頭。

    取邯鄲、困石門,切斷北燕軍迴援京城的道路,這是必然之舉,無可厚非;而攻伐保州與獅子城兩座戰略要衝,則是為了掐死衛津與燕京城最後的活動空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隻不過要拿獅子城,陳子陵大可以盡起全軍直撲邯鄲、再從邯鄲兵分三路便是;為什麽非要舍近求遠、先路過魯東路的北境呢?此舉必然會大大拖延進軍速度不說,也毫無戰略意義可圖,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可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然兵丁糧餉軍械,都是秦軍的家底,陳子陵喜歡怎麽揮霍,那都是三秦自家的事;而項青手握兩萬老弱殘兵,雖無宏圖大誌可期、但自保已然足夠;再加上懷慶府背靠繁花似錦、糧草充足的洛京城、他也自然是樂得清閑了。

    所以,自打兩軍交匯之後、李子麟僅僅花了三日時間來休兵整編;隨後便盡起三路大軍、直奔燕京城而去。至於遵循了李樂安“臨別贈言”的蔡大將軍、則抱定了固守懷慶府的念頭,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終日在洛京城歌舞升平的項青所部,隔著一條禹河陷入了對峙之局、誰都沒有率先動手的意思……

    隻不過已經被困死在敵軍腹地的蔡寧,隻能與項青耐心的保持對峙;但遠在三晉並州城的周長安,卻徹底坐不住了。

    他知道陳子陵與周長風這主仆二人,已然全都輸瘋了眼、不顧一切的直奔自家老巢而去;一旦燕京有失,他就算把這並州城守的仿佛鐵桶一般、也是一片枉然!於是,他就此事與軍師鄭謙進行了一番緊急協商;而二人最後得出的結論,便是先等上一等,觀望一下薊州路南大門——邯鄲城的具體戰況,再考慮應該采取怎樣的反製措施。

    不得不說,經過之前幾陣血戰,陳子陵的確有了長足的進步。從表麵上來看、他隻是改變了整體方略而已;但實際上他卻虛晃一槍、將雙方的角力戰場徹底改變。至此,軍力上的比拚已經結束;真正決定華禹歸屬的較量,已經落在個人意誌與道德品質的層麵上。

    這也是項青輕易逼降了陳士傑,帶給他的靈感。

    北燕王朝的文武官員們、也絕不會愧對於陳子陵的殷切期盼;向來以腐朽昏庸著稱的北燕官場風氣,又豈會是浪的虛名的妄言?天佑帝周元慶的麾下、固然有諸如內閣二相、王克農、蔡寧這樣的英才輔佐;可歸根結底,良才美玉永遠都是少數派;在廟堂之上的絕大多數人,還是那些庸庸碌碌、腦滿腸肥的無能之輩。

    這樣的人,平日裏高談闊論、針砭時弊都是個中高手;私下裏也俱是滿口仁義道德、禮義廉恥,每個人都是一副不畏強權、追求真理的錚臣麵孔;可當秦軍的虎狼之師,拎著寒光凜凜的帶血刀槍、砸碎對方府中大門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梗著脖子挺起胸膛,真正履行那一套臣子的本份、君子的情操呢?

    其實不試可知,北燕王朝的官僚體係、不分文武、早都已經爛到了根上!真正的君子清流,根本就活不了幾天;超過八成以上的各級文武官吏、就連陳士傑這樣的軟骨頭,都遠遠不如!

    就比如說邯鄲城的府台大人黃唯德,在陳子陵舉行誓師大會,宣布要大舉進犯薊州的消息傳來當天,還當眾發表了一番感人肺腑、情真意切的“戰前動員令”。

    當時黃大人攜全家一十八口男女老幼,站上了高高的南門城樓。上到高堂老母、下至三歲的幼子,人人皆以孝衣素服蔽體;而黃唯德自己,則以文官之身披甲佩刀、當著邯鄲數萬百姓的麵、揮刀割破手指發下血誓,說他必會死戰殉國、以答報陛下浩蕩天恩;無論秦軍此番驅使幾多豺狼虎豹、隻要他黃唯德一息尚存、就必將奉陪到底!

    眼見黃府台抱定了死戰之誌,邯鄲城的百姓們也備受鼓舞、紛紛捐出自家的糧食與金銀細軟、慰勞護城軍的兵丁將士;更有本地士紳望族、自發組織起了民夫隊與婦運隊,時刻準備為守土抗敵、保家衛國的大業,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壯懷激烈的言語。始終是虛無縹緲的過眼雲煙;隻有胸口綻放的血液,項上不屈的頭顱,才能祭奠忠臣良將那不朽的英魂!黃唯德大人求仁得仁,僅僅五日光景,他便得到了履行諾言的機會!

    剛剛經過長途行軍的秦軍將士,並直接對邯鄲城展開猛攻。他們隻是慢條斯理地砍伐了邯鄲城周圍的密林,推倒了城外林立的大小房屋而已。隨即,他們又拉出了那些飽受顛簸之苦的攻城器械,試探性地開始了一次規模很小的佯攻。此舉本是攻城之前的慣例,不過就是為了檢查攻城器械是否完好、並順帶試探敵人的城牆防禦水準罷了。

    所以當秦軍的將士們,操著那一批老式投石機,向邯鄲城的軍民百姓、送去了來自三秦大地的見麵禮之後;本打算就地下樁紮營,待次日天明,與二路軍合兵一處,再商量攻城的具體戰術……

    可他們萬沒想到,連出去伐木推房的民夫,還尚未歸營之時;那名號召邯鄲軍民共同抵抗秦軍的黃唯德黃府台,便已經悄悄派出了一名使者,與秦軍探討起了雙方“罷兵休戰”的具體問題。

    這名使者是黃唯德的同窗師弟,同樣是兩榜進士出身。隻不過此人因家中貧寒,既沒有繳納“冰敬炭俸”的財力、也拿不出遞補實缺的銀錢。所以幹等了三年未果之後,他便迫於現實壓力,成為了師兄黃府台的入幕之賓。

    由於此人也是寒窗苦讀十餘載的大才子,也的確有著舌燦蓮花、顛倒黑白的本事。經他的一番表述之後,分明是葉公好龍、畏懼秦軍兵鋒所向的昏官黃唯德;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忍見邯鄲百姓飽受戰火摧殘,不惜自汙清白之軀、放棄忠臣虛名的悲憫賢士!

    秦軍第一路軍的主將張朗,聽完之後備受感動,並當著秦軍諸位將士的麵,將這名說客綁到了邯鄲城下,就在城上守軍的眼皮子底下,一刀將其剁去了腦袋。

    秀才遇到兵的結果,大抵如此。

    正所謂兩國交鋒、不斬來使!在光天化日之下、張朗做出此等蠻夷之舉,分明是不把邯鄲城放在眼裏,也徹底激怒了胸懷悲天憫人之心的黃府台。於是乎,在半個時辰之後,換迴一身北燕官服的黃大人,雙手捧舉官印民籍、毅然決然的大開城門,跪迎秦軍入城。

    可悲可歎、可憐可恨。城中百姓分明還記得,在秦軍未至之時、這黃大人把狠話喊得震天響,誓要與這一座邯鄲城共赴國難;可當秦軍的石彈與箭矢、真正落入城中之際;那些從書本上讀來的君臣禮法、道德仁義,根本壓不住黃府台那一顆脆弱的心靈、與一對顫抖不已的綿軟膝蓋……

    不過黃唯德也是正經八百的讀書人,長了一顆“七竅玲瓏”的心思。他不但百般諂媚地奉迎張朗入城,更許以厚利,托他向秦王周長風、轉達自己的“投降條件”:他要繼續在明君聖主周長風陛下的駕前效力,至少也要做一任“勤勉清廉”的四品府台、替未來的天子牧民一方!

    張朗真真切切的接受了黃唯德的“熱情款待”、並感念於對方“不屈不撓”的高潔品性、應下了他一半的要求。

    張朗接下了官印與籍冊,並一拳打掉了他半口黃牙;隨後吩咐手下兵丁將其繩捆索綁、與黃府一十八口男女老幼,盡數編入戰俘營,為秦王陛下的宏圖偉願,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張朗本是陳子陵身邊的老兵,自打秦軍起事開始,他便一直跟著陳子陵南征北戰。陳子陵經曆過每一次浴血奮戰,張朗也從未缺席,自然深知北燕軍的將帥士卒,並不像己方戰前所猜測的那般羸弱無能。

    所以在陳子陵兵分三路、陣前拜將之時,就曾對張朗說過。這邯鄲城能不能打下來,其實並不重要;隻要為第二路軍清理出北上的官道,切斷城中的糧草與情報的供給,再困上一段時間;他親自率領的第三路軍,就可以直搗燕京城下了。

    所以張朗此行,本就是抱著下雨天打孩子的閑散心態,打算就在城外常駐下去;每天借著早午晚三頓飯的功夫,與邯鄲城中的北燕守軍起膩泡蘑菇……

    他原本是從河東城那座人間煉獄之中、生生爬出來的老兵;如今這幸福來得實在是過於突然,把張朗砸的是頭暈眼花。而兩個時辰之後,當第二路軍的主將馮濟,率軍抵達邯鄲城下之時,差點沒被眼前這片安居樂業的盛世景象,給活活嚇死!

    直到他已經走入了黃府大宅的正廳,看著眼前那一桌山珍海味的酒宴之時,仍然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說老張啊,咱哥倆可是二十多年的生死弟兄了!今天你可得跟我掏掏心窩子,說幾句實話!這座邯鄲城,你究竟是怎麽拿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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